走过乡间,你会发现,每一个农家的门檐前都会挂着一盏灯,或是马灯或是白炽灯,以白炽灯居多。褐黄色的白炽灯泡挂在农家的门前,似乎深锁着经年的心事,打量着每一位走过门口的人。白炽灯与红墙黑瓦在一起变得俊秀与清爽,与斑驳的土墙在一起,深邃了许多忧郁的季节。
从黑暗中走过来的人,总是对灯光有着热切的向往。我审视过没有灯光的夜晚,也见过浑身泥土气息的父辈们如何利用最后的夕阳余光。冬日里,各家各户最热衷的就是早早地赶鸡上架,或喂狗喂猪,把一家老小的晚饭在夕阳还没有落尽时做好。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吃完晚餐,然后上床睡觉。
乡间真正的娱乐是从夜晚开始的。农家的男人女人就会在黑暗中开始一家人的话题。男人会披上棉袄,点燃一支香烟,对着黑夜里的女人,细言细语地说着话,诸如鸡圈门、猪圈门关好了没有?南湖的那块地羊羔有没有去糟蹋?西大埂的油菜地里油菜几乎被人偷光了,只剩下了菜根。男人抽一口烟,再吐一口气,或轻或重地说着稼穑之事。女人则应和着男人的话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女人也有女人的话题。她会告诉男人张家的猪跑出了圈,把老邓头家的菜园吃干净了,看来过年的白菜猪肉泡汤了;或者说马上过年了,也该给孩子添件新衣服了,大人怎么都能过呢。当然,说完自家,女人们更多地会说一些不咸不淡的乡野闲话,什么村东头的寡妇和队长如何好上被人家看见了、谁家的女娃没结婚就已经怀孕了等等。当然,乡村的女人们夜晚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掏男人的钱包。白天男人上街回来,晚上女人总要数一数钱包,看看是挣钱了还是花钱了。女人就着男人吸烟的光,蘸着自己的唾沫一张张数着。男人看着女人的馋样则会骂道:“钱,钱,比你的娘老子还亲呢!”骂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飞出窗户,惊醒了树枝上的野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更黑、更深的夜空。
一旦乡间的日子滋润了,灯光也跟着亮堂起来。天一擦黑,农人就把檐灯拉亮,照着门前的路,也照着乡场上的稻子。乡场上,堆满了从田野里收割来的稻子,像无数喝醉的汉子,横七竖八地躺着。灯光照在饱满的稻粒上,秋天似乎又深沉了几许。女人们在屋里忙着做饭,男人们则在乡场上忙着把稻穗铺展开来,拾掇着石碾、滚框、牛鞭等物什,等饭一吃完,就着檐灯的亮光准备夜战。农人只要一走进丰收的日子,就不管白天和夜晚了。在他们的日历上,粮食就是他们的灯盏,是他们生命延续的灯光。等到颗粒归仓,清闲的夜晚里,农人才会一个劲地喊疼。
挂檐灯的农人在耕种之外,也懂得诗意。夜幕降临,农家华灯初上,每一家屋檐下都会开出一朵橘黄色的花朵,在冬天清冷的夜晚里,给人以深深的暖意。夜行者看到那檐灯,都会找到回家的路。当然,农人没有想那么远,他们只知道,在黑夜里点亮一盏灯,能给过路人带来方便,还会赢得赞许。过路的人会说:“这家人真是菩萨心肠!”这样的话谁听了心里不是美滋滋的呢?
等到过年时分,农家的檐灯会一直亮到天明,特别是在大雪覆盖的夜晚。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黑的树枝、黑的道路,还有黑黝黝的建筑物,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了。这时,橘黄色的灯光照在雪地上,一盏盏檐灯是夜晚最美的景致,是美轮美奂的中国画,是画不尽的田园风光,是写不尽的农家诗意!再看农家的每一扇窗格里,热气腾腾,那是农家的女人们在忙碌着新年的年糕呢!农家的女人心思细腻着呢,每年这时,家家都是热气腾腾,许多人家忙年货会忙到子夜才肯歇息。锅上锅下,忙得满头大汗,热浪从窗户里扑出来,整个雪地蒸腾起来。农家的女人们都有个成俗的约定,谁家冒热气时间越久就越富裕。所以,檐灯亮着,整夜不灭,一家家,一户户,把白面馒头一个劲儿地蒸……
灯前细雨檐花落。这是雨中的檐灯,檐的灯,花的灯。现在,在乡间的屋檐下,细数灯花的是迟归者吗?静寂的村庄,人声寂寥。
【出处】青岛文学
【摘自日期】201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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