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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深山

时间:2009-12-14 02:52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摩罗 点击:
后来,朋友写信告诉我,就在班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母亲蹒跚着脚步赶到了小镇。她手里拿着一条长裤,说是我忘了带的。其实因为它太旧了,我不想穿,故意扔在床上的。母亲见车走了,就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她拿着裤子东张西望,似乎在盼我突然出现。直至黄昏,她还不肯离去,

  那是山区一个平静的早晨,清爽的晨风从南山悠悠吹来,太阳还隐在村东头的那一片竹林背后,耀眼的阳光已透过竹枝间的缝隙闪晃在门前的池塘水面。池塘边的树木枝繁叶茂,庇护着赶凉洗衣的村妇。大鸡小鸡在场子上“咯咯咯”地叫着,一条小花狗在池塘边悠闲地漫步。牛早就出了村,从南山脚下送来晨风一样朝气蓬勃的哞叫。
  就在这样一个平静安详的山区早晨,老父老母送我出远门。我提着包,在门口小站片刻,然后走下了几级台阶,父亲也跟我一同走下了台阶。我回过身,站在场子上对母亲说:“娘,你不要下来。”母亲就站在门口,送我远行。走到场子的尽头,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她头发蓬乱,瘦削的身子穿着一件蓝布老襟褂。母亲把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一个哺育大了,自己却一天一天变得形容枯槁。我看着母亲微微向前倾着腰,眯着老眼尽力看我,似乎要把我看到她心里去。
  我不敢多看,只是急步往前走。树下的那些洗衣妇们没有哪个人注意我,村巷里所遇到的人,也只是极为轻淡地互问一声。他们都当我是一次极为平常的出门,就像平时去上班一样。我也尽力装做是一次平常的出门,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去远行。
  出了村口,就是通向小镇的山道。我回过头来,最后一次看母亲:她已经坐到门槛上,大概没有力气久站而只好坐下。那门槛是我童年的半个世界,因为那时父母每天都到田里劳作,我则在村头巷尾、山头地角玩耍,玩到黄昏的时候,满身脏,满身累,便坐在门槛上等父母回来。等得久了烦了,或者等到别人家亮灯了,我就哭,把寂静的暮色哭得一片悲哀。我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是否也在哭,我已看不清她是在低头抽泣,还是在抬头目送我,也许是一边看我一边哭泣。十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早晨,也是在这条山道上,曾经走过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候,他的脚步很轻盈,因为前面有神秘的灵光在召唤,他以为自己一步就可以跨出这个深山,一跨出去就可以在一个美丽的世界自由翱翔。那时候,他还处在对自己的膂力过于自信的年龄。背着背包走在他身后的老父,也许他的想法更加简单,只感到荣耀和光彩,以为自己的儿子不再是山里的一个贱民。
  十年后,我已知道这山道像如来佛的手掌,简直无法走到它的尽头。十年的山外挣扎几乎把我累垮,而且最累人的正是这深山里的物事。我常想一头扎进这山里的荒土,永不去探头张望山外的灵光,可我做不到。当我再一次告别这深山时,我甚至是带着某种恶毒的念头。曾有一位搞摄影的朋友来到这里,拍摄山民苦难生活的画面。我们在山前山后转了许多天,几乎每到一处都有流不完的泪水。送他出山时,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说什么好。走了许久,他说这山路太长。我说:“对于你来说,它毕竟是短的;对于我来说,它才真正漫长。每到我似乎要走完的时候,它又延长了,它随时可以对我延长。”他很有感慨地说:“是的,你既回不到这深山,也走不出这深山。”他的话强化了我的宿命感,我几乎有点绝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我
始终不想终止挣扎,无论多么颓废,我的心中总有一种反抗情绪在滋长、在蠕动。今天,我终于拿出了最后的勇气,要彻底告别这深山。
  我走在蜿蜒的山道上,穿着一双很旧的运动鞋,左脚的大拇指微微露在外边。我的行装十分简单:几件夏衣,一根尼龙绳,一把剪刀。这都是为流浪生活准备的。因为没有买到草席,我拿上了破被单,这被单先后打了五个补丁,由于来不及洗,便脏兮兮地塞在包里。我知道,这一去就跟读书之事离得遥远,所以,除了一个读书人所必需的日记本外,我只带了尼采和鲁迅写的两本书。父亲为我背着行李包,走在我身后。我生怕父亲将这行装看穿,像是这行装里装着一个阴谋。谁说这不是一个阴谋呢?我已经走上另一条路了,即使走不到我所向往的那一头,我也不想回到令人厌倦的这一头。我听着老父亲的脚步声,不敢多想这山里的事,我怕想多了再没有力气走出这深山。
  父亲说:“到了那边,你尽力管自己吧,不要牵挂家里的事。过年的时候你不要回家,那时天冷,车又挤。明年春天,天气转暖了,你再回来看看吧。要长胖一点才好,免得你妈太操心了。”
  我默默地听着,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放纵了我的哭声。
  当我隔着班车的玻璃与泪眼模糊的老父挥手告别时,我的罪恶感猛然膨胀,使我十分痛心地抽泣起来。但我心里仍在恶狠狠地说:“永别了,深山。我真的不想再回来了,我要彻底摆脱你的束缚!”
  后来,朋友写信告诉我,就在班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母亲蹒跚着脚步赶到了小镇。她手里拿着一条长裤,说是我忘了带的。其实因为它太旧了,我不想穿,故意扔在床上的。母亲见车走了,就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她拿着裤子东张西望,似乎在盼我突然出现。直至黄昏,她还不肯离去,一直到天黑,父亲才陪母亲回到家。
  我一边读信一边哭,忽然发现我依然没有走出那座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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