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其实每个村子都会传给我们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决不会重复，这种气味流转在你的鼻腔里，甚至驻扎在你的胃里。也许你会在一个深夜归来，但是闻到那种特殊气味时，你的内心立刻就会充盈着一种温暖和激情，那时，你也许会想着去拥抱这种来自虚空却又实实在在流转着的味道。?
　　
　　我在河南时，所在的小村几乎没有什么树木，但是惟一能在黑夜里引领我走进村子的，就是那些散发着甜香味道的槐花。每个人或许应该说凡是像我这样希望槐花之香包围的人，都会对槐树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愫。?
　　
　　记得槐花开的时节，我和奶奶就会用一个长长的钩子，把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扭下来，然后把那些尚未开的花蕾摘下来，在清水里漂洗一番后用面拌了，放在蒸笼里蒸熟，接下来加点芝麻油和调制好的蒜泥，那种有着花香和油香的感觉，至今似乎仍停留在唇齿间，也许那时的胃太好对付了。?
　　
　　剩下的那些叶子给羊的话，它们也非常爱吃，因为槐树的叶子软而滑，羊更喜欢那种湿润的感觉。?
　　
　　槐花的保存方法很多，比如可以在滚水里煮一下，把花馇熟后晒干，这样的话保存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但是味道自然赶不上新鲜的槐花了。有时这种花还可以用来做包子的馅，吃着有一股干香味道。?
　　
　　每到槐花开的季节，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甜香，这种味道会让第一次进入村子的人感到沉醉。甜香在月光皎洁的晚上浮在一片空明里，很多个那样的夜晚我庆幸自己能够在花香里入眠。那是一种洋溢着祥和之气的夜晚，那种静谧里的香味侵入灵魂，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我回了云南后，很少见到槐树，但是我仍然想念这种树，总在自觉不自觉地寻找那种甜香。我给别人说那是一种可吃可赏的花，却没人相信。虽然现在昆明也有人吃花，但是和我的那种吃法可谓大相径庭了，因为现在很多人的胃要求特别高，作料不齐的话也很难引起人的食欲，善于美食的人们不好对付了。倒是有玫瑰不断地被晒干了拿来卖，但是玫瑰的价钱不菲，一般的人吃不起，不像槐花，想吃的话没人管你喜欢吃多少。那种味道把整个的小村笼罩在一片美好里，谁也夺不去。而我走过很多地方，就没有见过玫瑰能把整个村子笼罩起来的，也许那种味道太过华美，只适合在“情人节”或者一个个特殊时刻用来表达某种含义，一种贵族化的花始终无法走近乡村贫瘠的土地，我常常如是想。?
　　
　　回到云南以后，我对乡村传达出来的气息感受更为深刻，因为每个乡村的气息都是自我的。拿我们村来说吧，如果你是夜晚进去的，你会在夏天的某个晚上感受到村子也是悬浮在一种香气中。记得那时的夜晚没有电视可看，但是可以听到花在夜里开放，听到那种花开放的感觉如同读一首诗一样的美丽。现在我想很少有人想静静地看一朵花开了，看一朵花开需要时间，需要心境。当时家里栽有一棵夜来香，嫩绿的杆，顶上托着如瓷似玉的花蕾，貌像水仙，但是其身材更为修长，香味比水仙的更持久、更悠远。?
　　
　　在我幼时的眼里，水仙的高洁也赶不上夜来香，你想啊，一朵花不选择在白天开放，却独放在夜里，把幽香给那些心境平和的人们，不是具备了隐者之质吗？可以说它有婉约的丰姿，同时也有一种静穆的高傲。也许那时的味觉更为迟钝吧，于是我对这种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进入村子的任何地方，我都能感觉到这种香味追随在我的周围。也许花也有一种愿望，它也希望自己能在这片土地上永驻。但是花都是要凋零的，夜来香在白天到来时就凋谢了，但是那种独特的香味却留在记忆里，以至于我对这种香味的回忆保持得十分恒久。其实，我对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对夜来香却是个例外。?
　　
　　直到今天我还在寻找那种感觉，但是生活的喧嚣与浮躁让我越来越远离这种朴素的香味，我走在村子里，如今能见到的多是兰花。据说兰花能卖好价钱，因此，一些爱种些花草的人，特别爱种这些生在幽谷里的兰花。兰花本来没有世俗气，没有一点烟火味，但是如今却有越来越多的铜臭味附在其上。为一种花悲哀的同时，我也发现在味觉的乡土上，已寻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气味了，不知是我脚下的乡土在麻木，还是人们的灵魂在麻木。总之，乡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我们留给花的位置越来越少了。?
　　
　　我非常盼望能够再回趟河南，吃上一顿拌有香油的槐花饭，把那份甜香裹进肚腹，把那种香味携着行走，在这个味觉失灵了的世界上，让我麻木的味觉逐步恢复记忆。?
　　
　　来自乡村的那种温暖虚空却又能充实记忆的味道，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王怡楠摘自《滇池》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