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为这件事难过。由于年少时的懵懂无知,他对自己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施以冷漠,甚至怨恨。
那年他上初一。课间,他看到一个同学拿着刚摘的鸭梨吃,馋得直流口水。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了那个同学很长时间。
回到家后,他“呜呜”地哭着,非要吃鸭梨不可。父亲很无奈,最后还是答应第二天早上一定让他吃上鸭梨。有了父亲的承诺,他才极不情愿地去了学校。
翌日,他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美味可口的鸭梨。那种淡淡的、香香的味道比什么都好。上学时他在自己的书包里塞了几个鸭梨——终于和那个同学一样有鸭梨吃了。课余时间,他骄傲地拿出鸭梨吃。正吃着,铁蛋就在他面前嚷嚷开了:“下贱的痞子,这是你爸偷人家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实巴交的父亲怎么会偷东西呢,何况是不值钱的鸭梨?
他和铁蛋打了一架,直打得铁蛋流鼻血了,他才罢休。那个时候,他多多少少懂得一点用男子汉的力量捍卫父亲的形象。
后来,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他吃的鸭梨确实是柱子家地里的。母亲告诉他,因为他要吃鸭梨,家里又没钱买,那天晚上,父亲只好趁着月色溜进柱子家的梨园,给他摘了满满一布兜梨。刚要离开时,父亲和柱子爹迎面碰了个正着。一个40多岁的男人偷东西让人家当场捉住,可想而知,那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虽然柱子爹没要回那一布兜梨,也没给他难堪,但在几天后的村民大会上,父亲被当做典型受到了村长的批评。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来,他憎恶父亲的这种偷窃行为。他开始恨父亲使他背负上了“小偷的儿子”的罪名,太丢人了!有这样的父亲,他感到羞愧。
此后,他在同学中的威信越来越低,总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他甚至都没勇气抬着头走路。他和父亲的话也越来越少,父子间突然变得陌生。这件事给他年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永远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没上完初中就到新疆打工去了。他想逃避自己,也想逃避卑微的父亲。他希望能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清洗掉父亲曾带给他的心灵上的创伤,躲避村子里那些用异样的目光看他的人们。
转眼间,8年时间过去了,他已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副总,也有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那天,他拨通了那个家信上早已告诉他、但他从没打过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父亲,声音低沉而凝重。父子俩寒暄了几句后,他说年底想带女友回家看看。
电话那头,父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当漫天雪花飘飞的时候,他携女友回到了阔别8年的家乡。一进门,眼前的一切让他陌生:原来的土房子换成了一栋二层小楼。屋子里布置得一点也不比他新疆的房子差,只是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左腿缠着纱布,还打着点滴。
原来父亲听说儿子要回家,就忙前忙后地装修房子,刮大白时,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左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凝望着父亲,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年少时父亲心甘情愿为他背上了“小偷”的罪名,如今又伤成了这样。他仔细端详着父亲,父亲已经满脸皱纹,干瘦的脸颊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父亲真的老了。
“爸!”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十几年都未叫出口的称呼。他的声音低沉又颤抖,似乎这些年来的误解与勇气,全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父亲的眼里满是泪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拉着父亲的手,讲着这些年来自己在外面打拼的故事。说着说着,父子俩的手就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突然,父亲插话了:“猪娃(他的小名),我知道那年我不该去摘柱子家的梨……”
他没有让父亲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其实他明白:父亲没有错,如果有的话,那便是他永远也偿还不尽的父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