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识字
时间:2010-06-20 00:35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杨格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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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的心里,永远只有儿女,没有自己,就连惟一会写的几个字,也充满了母亲对儿女的牵挂。 我七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辛辛苦苦把我和傻妹妹拉扯大,其中的苦难无法言说。 母亲五十岁那年,村里想搞一个政绩,就是让五十岁以下的文盲全部脱盲。村长
在母亲的心里,永远只有儿女,没有自己,就连惟一会写的几个字,也充满了母亲对儿女的牵挂。
我七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辛辛苦苦把我和傻妹妹拉扯大,其中的苦难无法言说。
母亲五十岁那年,村里想搞一个政绩,就是让五十岁以下的文盲全部脱盲。村长向上级拍了胸脯,要上级半个月后来检查验收。这样,一辈子没有进过学堂的母亲被强行集中到村部办公室里识字扫盲。其实,村里对母亲那一班人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要他们在半个月内学会写县、乡、村的名称及自己的姓名。其他的老文盲们都嘻嘻哈哈地“扫盲”,惟独母亲像上了大刑似的难受。老师训斥母亲,母亲委屈地说:“一辈子没有看过这些东西,曲里拐弯的咋辨得清呢?”眼看着村里的“政绩”要被母亲搅没了,村长很着急,他对母亲说:“陶秋菊,你要好好学,只要你学会了这些字,我给你一百块钱。”
村长许诺的这笔“巨款”让母亲对识字脱盲有了新的认识,她戴着老花镜对着识字课本下起工夫来。十天后,村长来考母亲,他写了母亲的姓名,指着那三个字问母亲怎么读,母亲对着那三个字左看右瞅,嘴里唠叨着:“这是什么字,我咋这么眼熟呢。”看了半天,母亲还是失望而愧疚地摇了摇头。村长的那张脸被气得跟猪肝似的。
母亲自然没有拿到那一百块钱,反而因为给村里造成损失,被罚了五十块钱。母亲心疼得直落眼泪,背着众人掌自己的脸,骂自己笨。不怪母亲那么心疼,五十块钱当时对我们家来说就是巨资。那时,我在合肥读大学,家里为此早已负债累累。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城中学教书,虽然工资不多,但我还是想把母亲和傻妹妹接到城里来住。母亲不肯来,她说:“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婆子在学堂里待着,还不被人笑死。再说,你妹妹傻乎乎的,人家见了,你脸上也不光彩。”不管我怎么劝说,母亲就是坚持带着傻妹妹守着那一亩三分薄地不肯来。
暑假时我回到家,忙完了农活,我突然想教母亲识字。我想,母亲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憾事。母亲听了我的想法,连连摇着手说:“儿子,你别提那个茬。我一看见那曲里拐弯的东西,心里就打哆嗦。再说,我也不是识字的料。咳,当初为了识那几个字,罚了我五十块钱,我心疼死了。当时又急着给你邮生活费,兜里没钱,我只好跟人到上海去卖血,开始人家嫌我老,不让我卖,看我要下跪,他们才答应了。”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母亲见状,赶紧给我擦眼泪,安慰我说:“我儿子现在出息了,成了教书的老师。你娘我不识字算个啥,只要你有出息,我到你爹那里就敢跟他大声说话了。”
我抽泣着,抱着母亲一声声叫着“娘”。母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声说:“都怪娘这张嘴,我不说了,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2000年的春天,傻妹妹出嫁了,妹夫是一个双腿略有残疾的人,但干农活还是一把好手。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又说起那句常唠叨的话:“这下我安心了,儿子出息了,闺女也有了着落。”
教书之余,我常写些文章发表,成绩还不小,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2003年,我被深圳一家杂志社聘为编辑。单位分了房子后,我坚决要求母亲到我身边。这次母亲再也没有犟过我,她忐忑不安地跟我来到了深圳。
母亲一个人不敢出门,我平时又不在家里,她很寂寞。
只要我有空,就会待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我常常拿着书报,指着我写的文章给母亲看。母亲常把那些书报捧在手上打量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看见母亲正捧着一本杂志着迷地看着。我探过头去一看,笑了——母亲把杂志拿反了。母亲得知我发笑的原因,也笑着说:“我说呢,你那两个字咋就变了呢。”原来,母亲看那本杂志,就是为了看我——她儿子的名字啊。我能想象得出,母亲在琢磨我的名字时,心里是多么的自豪、温馨和满足。
年底的时候,我因公外出两个星期,回到深圳后,匆匆赶回家里。这些天来,我无时不在挂念母亲。
母亲开门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儿子,可把娘急死了,这十几天咋跟十几年一样长?”母亲把我按在沙发上,张罗着给我烧洗澡水,又准备做晚饭。突然,母亲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几张浅绿色的纸片说:“儿子,这几天,一个师傅老给你送这纸条,说是什么取钱用的。你看是不是。”我接过一看,是几张稿费汇款单。我刚想对母亲解释一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领汇款单需签字,母亲目不识丁,是谁帮她签的字呢?我问母亲,母亲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脸上浮现出几丝羞涩的表情说:“那个师傅也是说要签字,没有旁人写,我就帮你写了。”
什么?母亲会写字了?
母亲的目光躲过我,小声地说:“写得曲里拐弯的,丑死人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母亲会写字了,想当年,有专门的老师教,再加上村长那样软硬兼施,母亲都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她什么时候学会写我的名字了?
母亲感觉到了我的疑惑,望着我说:“我一个人待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拿着那些书报看,就看你的名字,一边看一边写,天长日久,我就会写了。”
我愣在那里,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母亲又说:“儿子,有空教娘写字吧。我要学会写你傻妹妹的名字,想你傻妹妹的时候,我就写她的名字;我还要学会写你爹的名字,等我见了你爹的面,我要教他写他的名字呢。”
我搂着母亲哽咽着说:“娘,我这就教你写,可我先要教你写的,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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