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开学时,食堂里挤满了来送学生的家长。橱窗里的菜以不同的价格,或卑微或高傲地摆放着。几乎每一个家长在这时都出手大方,长途跋涉这么久,犒劳一下孩子与自己,理所当然。 我在高价菜的窗口,看到一个面容苍老憔悴的男人。他挤在一群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的父母们中间,一脸拘谨地看着一份份的菜价。最终,他指指一份鸡腿,对服务生小声又坚定地说:“要这份。”服务生习惯性地在喧哗中高声问他一句:“您要几个鸡腿?”男人脸微微有些红:“只要一个。” 男人端着这个鸡腿,又沉默迅疾地挤向另一个窗口。我买了一份牛肉黄瓜,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位置。我的对面坐了一个男生,一身韩式打扮,戴着耳机。他的面前,满满当当的全是菜,差一点就将旁边一个衣着素朴、视线飘忽的小女孩给挤得没有了位置。 女孩却似乎对于他的霸道毫不介意,只将眼神投向窗口拥挤的人群里去。片刻后,那个买鸡腿的男人便朝这边走过来。当他端着一份土豆丝、一份豆芽坐在我身边,并将鸡腿放在女孩手边时,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对父女。 身边的男人一直都没有话,只慢慢啃着一个馒头,夹少量的菜吃。那个鸡腿女孩一直没有吃,男人终于开了口:“凉了就不好了,赶紧吃吧。”女孩在这时突然站起身,朝人群里走去。几分钟后,她端来一大杯扎啤,羞涩地放到男人的手边,说:“爸,喝吧。”说完,又将那个鸡腿用手认真地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把其中的一半放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在女孩温暖的动作里,端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一半。他黑瘦的脸上因这喝下去的酒,立刻有了一抹慈爱的红光,亮堂堂的,将女孩环绕住。 我对面的小男生,将营养与质量皆大于这对父女午餐的东西,津津有味地全部消灭干净的时候,女孩细细撕开的那个鸡腿还在盘中剩了一半。 我端起碗盘起身要走时,看到女孩细心地拿出一小片纸,将男人滴落在衣服上的一滴菜汁擦去。男人微微笑着,说:“不碍事,你把那鸡肉快吃了吧。”女孩这次很温顺地轻轻“嗯”了一声,夹起鸡肉,很香很香地嚼着。 走出餐厅的时候,我又回头。这一次,我瞥见餐厅里其实到处都弥漫着这样的亲情,他们与许多年前的我与父亲一样,来自偏远而贫瘠的山村,在火车刚刚驶入北京时,心里有惊喜和慌乱,还有微微的胆怯与自卑。 那时,我与那个女孩一样,为卑微的父亲,在食堂里打了一杯从未喝过的可乐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我站在人群之中,可以有如此明朗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