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和他的狗
时间:2010-07-04 18:00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白金龙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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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叫了一个晚上,村里的人都知道在夜里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当太阳生硬地摔打在那棵早年叫雷给劈焦了的歪脖子柳树上时,全村的人就像夜里的狗一样狂乱地奔走着,叫喊了一个上午。狗在人们的叫声里明白了一件事先是死人要咽气了。再是死人干瞪着眼怎
狗叫了一个晚上,村里的人都知道在夜里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当太阳生硬地摔打在那棵早年叫雷给劈焦了的歪脖子柳树上时,全村的人就像夜里的狗一样狂乱地奔走着,叫喊了一个上午。狗在人们的叫声里明白了一件事——先是死人要咽气了。再是死人干瞪着眼怎么也不把一口气给咽下去。最后就是这件事的结果——死人终究咽了气——死了。?
死人在活着的时候就叫死人了。他之所以叫死人,来自于他的一句口头禅——死人。他喊别人——不论长幼都是“死人”。他把使唤的牲口也喊成是“死人”。在犁地时如果那头牛不走了,他就会抡起鞭子在空中晃着,嘴里喊着:“死人!想偷懒啊?!”鞭子却怎么也舍不得落在牛的脊背或者屁股上。?
如你来到这磨盘村找张福来,没人会知道。如你说是找死人,就是三岁的孩童也能把你领到村头的三间破瓦房里——他的家里。张福来是他写在户口本上的大名,可是没几个人记得。也没人叫起过。一年里也就乡上催缴“两金四费”的人站在他家门口喊上几声。喊得死人烦了。死人就一翻白眼:“国家的税我缴。可是你们摊派的……嘿嘿,没门!”说完就把草帽往头底下一搁故意打起呼噜来。他的狗也就随着他的呼噜声“汪汪汪”地狂叫起来。有时大黑狗会窜出来追着那人满村子疯跑。村里的人就知道这次死人的“两金四费”又黄了。?
这也是全村人最开心的时候。后来税费改革了,不再摊派“两金四费”了,乡上的人再没来过。也就再没人叫起过他的名字。?
在我的记忆里,死人一辈子单身,家里喘气的除了他和一头牛外,就是长得跟牛犊似的的两条黑狗。据上了年纪的人讲,死人来这个村子里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只黑色的狗。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有一只狗老死了或者病死了,他会马上再养一只。他的身边永远有着两只黑色的狗。只有对这两只狗他不喊“死人”,而是喊“大黑”、“小黑”。?
一般都说狗仗人势。但对于死人来说,他是人仗狗势。他这个外乡人之所以在磨盘村能趟开来,全仗了他的两条狗。?
死人刚来村子的那年,大盘子欺他是外来户,强占了他自留地的一垄地界,死人找他去理论,几句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死人叫大盘子压在身下一通狠揍,鼻血洒了一地。但第二天大盘子在河边给驴饮水时,大黑和小黑一齐扑上去将他咬了个半死。大盘子的小舅子吆喝了全村所有的狗找死人报复,可是所有的狗都被大黑和小黑咬得落荒而逃。即使以后在路上相遇,也是夹起尾巴远远地躲着走。?
当年死人在村里谋上了一份看护山林和庄稼的美差,也是仰仗了他的大黑和小黑。?
山外坝上住的几家散户是无法无天的主,他们做饭不用麦秸,而是到山里的林子里偷砍还没成长起来的小树。玉米刚杀青时就偷着掰了去烧着吃。更可恶的是把磨盘村看护庄稼和山林的人还时不时打得鼻青脸肿,打怕了也就没人愿意再去干这差使。就在队长实在没法时,死人毛遂自荐去看护山林和庄稼。条件是在收秋田时,每户给他一背篓玉米棒子。?
死人一出马就显示了他看护方面特有的能力。他指挥着大黑和小黑把那些偷砍树木和糟蹋庄稼的人撵着满山跑。自那以后,那些人就断了动磨盘村树木和庄稼的念头。?
死人喜欢在晚上吆喝着他的狗在村里田头转悠,转悠得兴起就会吼一嗓子秦腔。起先村里的人嫌他吵闹,直到有次在半夜他同大黑和小黑一起逮住了两个偷牛的贼时,大家都不嫌了,倒觉着在夜里有他这一嗓子才睡得踏实。?
死人的文化程度不低,但高到什么程度却没人知道。只知道他空闲时老爱捧着本厚厚的“毛选”,搬一把躺椅躺在村道上看,看着看着就打起了呼噜,任大黑和小黑添他脚丫也不醒过来。大黑和小黑像哼哈二将一样蹲在死人的两侧,把嘴伸进前爪下面也打起了盹,这成了村头的一景。?
死人还有一手的绝活——敲得一手好干鼓。每逢年关,乡下的野戏班子会找他到山外去演戏。由于他去的时候要带狗,戏班里就只管他和两条狗的伙食,至于其他报酬是没有的,但他也乐意去,一个冬天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有人说他是迷上了戏班里那个唱花旦的女子,他听了也就笑一笑。?
后来他再没跟野戏班子去演戏,一直呆在村里。戏班里的人来请了几次,还许诺除管他和狗的伙食外,再加一份不薄的报酬。他也只是笑笑,说老了不大爱走动了。其他人都不理解,只有村北头的王寡妇心里明白,因为她曾私下对死人说过,只有死人在晚上出来转悠的时候,她的门才不被人撬,她才能睡得安稳。?
他和村人的关系恶化全因为他看护的那片林子。先是村里的有些人来偷砍树木,死人吆喝大黑和小黑一个个给撵了回去,有几个还叫大黑撵着摔断了腿。再是村长要翻修房子领人去林子砍椽,也叫死人吆喝着大黑和小黑给撵了回来,村长气不过就免了他的差事。可是死人死活不依,干脆在林子边搭了个窝棚把家也搬了去。尽管每户不再给他一背篓玉米,他还是死死地看着林子,直到咽了气。?
死人终于死了,磨盘村的人个个笑逐言开,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房子的墙砌起好多年了,还没屋顶呢!但他们还是念死人活着时的种种好处,把死人埋在了林子的一角。?
王寡妇在自己屋里偷着哭了一场,她念叨着有一次她私下劝死人别再钻牛角尖时,死人对她说的句话——“死人呐!这林子除非给娃儿修学堂才能砍!”?
那夜,全村的人除了王寡妇以外都吃上了一顿狗肉。由于是在夏天,所有的人都流了很多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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