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和爹,爹和娘
时间:2010-06-22 23:02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焦波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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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娘在一起生活了七十二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娘过门前,你见过她吗?我曾问爹。 没有,虽说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却没有见面的机会。那时还小,十五六岁,懂啥?爹说。 媒人给你说婆家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又问娘。 知道一点点
爹和娘在一起生活了七十二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娘过门前,你见过她吗?”我曾问爹。
“没有,虽说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却没有见面的机会。那时还小,十五六岁,懂啥?”爹说。
“媒人给你说婆家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又问娘。
“知道一点点,俺也不问。同意不同意是爹娘说了算,他们又不跟俺商量。”娘说。
十七岁的爹和十九岁的娘,便在吹吹打打声中成亲了。
成亲那天,娘身穿福义褂、福义袄和福义裙,头蒙红布,脚穿三寸绣花鞋,坐着花轿来到爹的家。迎亲拜堂的爹,身穿大褂,头戴礼帽,脚蹬黑布靴。爹回忆说,那顶礼帽还是从二十里以外的舅舅家借来的。当拜完天地、进入洞房、给娘掀开红盖头的时候,爹才知道娘长得是啥模样。
爹说:“她个子挺矮,长得不算丑,也不算俊。”这就是娘给爹留下的第一印象。
娘当时低着头,眼睛直往脚下看,新郎到底啥模样,她连瞅都没敢瞅一眼。
一连几天,新郎新娘不说一句话。爹一大早就外出干木匠活,中午、晚上回来,娘已做好了饭。爹和爷爷奶奶在桌上吃,娘走到锅台边上吃,还是不说话。两年后,两人才开始说话,第三年有了我大哥,家里才有了点欢乐的气氛。
“你咋能憋那么长时间不跟爹说话呢?”我问娘。
娘说:“他动不动就吵架,不想答理他。”
爹有十一个兄妹,就剩了他一个,因此爷爷奶奶很宠爱他。他很倔强,爱发脾气,有一次还打了娘两巴掌。娘烦透了,竟喝下一瓶煤油。幸亏家里人发现得早,往她嘴里灌绿豆水和白炭土(一种白色的土,据说这种土和绿豆水混合后能解毒),娘把喝入的煤油全吐出来,才保全了性命。
我问爹娘:“你们想到过离婚吗?”
爹说:“没有,咱家不兴这个。结了婚就像钉子砸到木头里,离啥婚?”
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不都是这样?唉,俺这一辈子也受够他的气了。”
以后日子长了,他们总算“磨合”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爹烦了,吵几句,娘装做没听见就过去了,从不计较。
过日子嘛,天天一个锅里搅勺子,肯定会出现一些矛盾。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舅舅到我家,说我姥姥的祭日快到了。娘对爹说:“把橱柜里的那包饼干让他舅捎回去,给他姥姥上坟吧,他姥姥一辈子没见过饼干。”爹没说什么,就算答应了。
过了几天,爹突然跟娘喊了起来:“今天啥日子,你忘了?”
娘一想,坏了:今天不是婆婆的祭日吗?!趁天还没黑,赶快打发外甥女桂花去上坟。爹觉得还不出气,又跟着吵了一句:“光想着你娘,就是想不到俺娘!”
娘闷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二天便病倒了。
我和姐姐赶回家,商量着怎么劝说爹,让他改改爱吵架的脾气。没想到进屋一看,爹守在娘的床前又喂药、又喂饭,还不时拉过娘的手抚摸着。
“爹,你不是常说‘事多伤心,话多伤人’吗?以后你不要……”
我还没说完,爹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便打断我的话说:“今年咱那庄稼长得不孬,能过个好年了。”又东拉西扯说别的,说完后,还要抢着去烧火做饭。这对从来不下厨房的爹来说,可真难为他了。
娘也猜出我和姐姐要劝说爹的心思,便对我们说:“别怪你爹,谁还没有个脾气?他平时说话就高门大嗓,像吵架似的,可他心不坏。俺还怕他不吵呢,听他嗓门一小,就是身体有毛病了。”
听了娘的话,我和姐姐偷偷地笑了。
爹娘吵嘴闹意见,从不当着儿女的面,他们在我们的心目中始终是和和睦睦的。记得我幼年时和爹娘在一铺炕上睡,躺下后,他们就开始说话,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里家外发生的事。我总是在他们的说话声中入睡。早上醒来,耳边还是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好像他们整夜没睡一样。不同的是早上说的都是夜里做了个啥梦,今天该干啥活了之类的话。这时爹说话不再火爆,而是轻言细语的。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纪大了,爹娘变得形影不离。我和二姐在外地工作,把爹娘一块接出来住几天还行,要是只接出一个来,在外的一个就挂念家里的一个。邻居大婶跟爹娘开玩笑说:“你们老两口属刺猬的,身上都有刺,却谁也扎不着谁。”
爹听了,笑着说:“这叫‘秤杆不离秤砣,老汉不离老婆’,你懂吗?”
这就是我的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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