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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瞎

时间:2010-06-22 23:18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祖克慰 点击:
半瞎是个艺人,确切地说是个拉二胡的。半瞎拉二胡在我们家乡是很有名的,尽管半瞎过世已近十年,但五十岁以上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对于半瞎我知道的却不多,只见过他两三次。第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末期,他去我家找我父亲外出唱地摊戏。他的二胡拉得好,我父

  半瞎是个艺人,确切地说是个拉二胡的。半瞎拉二胡在我们家乡是很有名的,尽管半瞎过世已近十年,但五十岁以上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对于半瞎我知道的却不多,只见过他两三次。第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末期,他去我家找我父亲外出唱地摊戏。他的二胡拉得好,我父亲的戏唱得好,两个人曾在一起搭过班子。
  
  他去我家的时候,正值夏末,他穿一件白土布褂子,一条蓝裤子,上面还缝有补丁,一把二胡斜挎在肩上。他那时也就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虽然穿着衣服,但仍掩不住嶙峋的瘦骨,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我有点怀疑他是否能把二胡拉好。父亲说:“别看你杨伯其貌不扬,二胡拉得可是顶呱呱的,他原先还在县剧团拉过二胡呢。”我问父亲:“剧团条件那么好,他为什么要回乡呢?”父亲说:“小孩子家,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他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开除的,不过那是因为别人嫉妒而设圈套陷害他。”
  
  半瞎回乡后,因为作风问题,再加上一只眼睛失明,一直未能成家,在村子里也没有人抬举他。“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被当做“五类”分子挨批斗,受尽了磨难。没有办法,他就外出卖艺,一把二胡走山乡,每到一处,拉些曲子,收点零钱,混口饭吃。有好心人对他说:“你的二胡拉得这么好,要是能和别人合伙唱地摊戏,保准吃香。”可那时唱戏被视为“宣传封建迷信”的行为,被抓住是要挨批斗的,许多艺人想唱又不敢唱。再说,那时是大集体,外出搞副业要村组出证明,他自己光棍一条,要不要证明无所谓,但别人要养家糊口,开不来证明是不敢私自外出的。他后来与一个唱锣卷戏的艺人搭班,那艺人和他一样也是光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两人一拍即合。可锣卷戏属稀有剧种,喜欢听的人不多,再加上那艺人唱得不好,两人搭班几个月就散伙了。
  
  半瞎与锣卷戏艺人散伙后,听说我父亲的戏唱得好,就捎信想与我父亲合伙唱戏。我父亲到大队开了一张搞副业的证明,两人合伙到大山里唱“黑戏”,很受群众的欢迎。后来,我爷爷有病瘫痪在床,我父亲就回家了。半瞎去我家时,也就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后的第三年,那时,“文化大革命”基本上也算结束了,对唱地摊戏,上边管得也
  
  就不像以前那样严。据我父亲说,他们的地摊戏唱到南召、鲁山、嵩县等大山里,很受百姓欢迎。
  
  再见半瞎的时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戏曲事业已恢复生机,民间成立了许多剧团,我父亲在乡里的剧团当团长,他找到我父亲,说想到剧团里混碗饭吃。我父亲很高兴,村里人听说半瞎来了,都围到我们家,要他拉一曲。记得那天他拉的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曲子哀婉、怆然而又悲愤,让人感到忧伤。
  
  半瞎进了剧团,我父亲决定让半瞎拉大弦。可原来拉大弦的人说他二胡拉得好,但拉大弦不一定好,不同意。原因很简单:拉大弦的是剧团的主要伴奏演员,有名又有利。那时剧团里实行记分制,主要演员唱一场十分,其他有七分、八分不等,而拉大弦的与主要演员待遇一样,也记十分。
  
  没有办法,我父亲就让他们俩比赛,我父亲唱一个调,让他们两
  
  个都拉,谁会拉就让谁拉大弦。我父亲开始唱的几个调,他们俩都会
  
  拉。后来,我父亲又唱了一个很少听到的调——“猴爬杆”,半瞎会
  
  拉,可原来拉大弦的却傻了眼。
  
  半瞎进剧团没几天,我就参了军,对于半瞎的情况大都是听别人说的,据说半瞎在剧团拉大弦时出尽了风头,每到一处,人们就会说:“半瞎的大弦,那是没说的。”半瞎在剧团拉了两年大弦,人也胖了,精神也好了,穿着也讲究了,看上去年轻了十来岁,还娶了一个在剧团唱戏的寡妇,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到了八十年代末,我父亲所在的剧团难以维持生计,最终解散了。剧团解散后,半瞎和他老婆两人外出唱地摊戏,但他老婆的戏唱得不怎么样,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半瞎拉二胡撑着。人们说:“听半瞎老婆唱戏,还不如听半瞎拉二胡呢!”
  
  地摊戏没唱多久,两人便又回到了家乡,老婆又与他离了婚。离婚对半瞎的打击很大,他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院内,反反复复地拉《二泉映月》。据他村子里的人说,半瞎拉的那曲子充满了凄凉和忧伤,让人听了异常心酸。
  
  半瞎与他老婆离婚后的第二个年头,患脑血栓瘫痪在床。病后的半瞎感到十分绝望,便喝安眠药自杀,但因药量小没有死成。和他离了婚的老婆听说他有病,便不顾儿女的反对,又回到了半瞎身边。据半瞎村子里的人说,半瞎老婆对半瞎关怀备至,把半瞎服侍得十分周到,半瞎又活了六年。半瞎病故时紧紧地抓着他老婆的手不松开。有人说:“半瞎是舍不得他老婆呀!要不怎么会抓着不放呢?”也有人说:“半瞎对他老婆的感激无法用语言表达,那最后的一握,表达了他对老婆的全部爱意,半瞎没白活呀!”
  
  是的,半瞎没有白活,他去世近十年,还有人记着他,我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拉的《二泉映月》我只听过一次,但那哀婉、凄凉、忧伤的曲子至今依然揉搓着我的心,让我久久不能释怀。因此,我写下这些文字,就是希望人们记住,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有一位民间艺人曾经给我们带来过欢乐,当然,也有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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