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母亲是棵松

时间:2009-07-09 16:17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段遥亭 点击:
 母亲见事情有了转机,也就不再争执,把口袋里的烟放下回家了。半个月以后,我们家领到了队里的100斤小麦和50斤玉米。按照政策规定,应该给我们140斤小麦、70斤玉米,主粮、杂粮对半开。母亲说:“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要争取,不是咱们的说什么也不能要。”

  母亲识字不多,凑合着能读一些简单的文章。

  母亲与父亲是包办成亲的。舅舅家距离我们家有六七十里路程,小时候我们跟着母亲去舅舅家时,翻过三条沟两道梁之后,站在河边喊叫上一声“舅舅——外婆——”,外婆她们就从河边的山坡下出来迎接我们了。由于外公经常有外出演戏的营生,母亲很早就懂得替父分忧为母解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外婆是个长于农活、疏于针线的女人。母亲与外婆一脉相承,女红之类的活计做得不够精细。母亲却是个非常有思想主见的人,她身上的倔强与抗争精神,根深蒂固地遗传给了我们兄弟几个。
  父亲在村里当生产队长时,曾经与人打过架。事情发生后,一般农村妇女会骂上对方几句恶毒的话,出出气,或者关上门在屋里哭上一场也就算了。母亲不太会骂人,也没有哭泣。她安顿我们兄弟吃完饭以后,就找公社书记告状去了。那时的乡下没有公安派出所。当时人民公社的党委书记权力很大,他可以一声令下,让村里的基干民兵抓人。社员敢打生产队长,就是以下犯上,就是破坏人民公社。公社书记亲自带人到村里来了,指名道姓让闹事的李家兄弟俩登门道歉认错,买药治病,并让他们给我们家挑了三天水,以示惩戒。公允地讲,那位公社书记处理问题是很有水平的,工作效率也挺高。事后,母亲说过这样的话:“遇到困难你哭叫嚎闹是没有用的,你骂上几句风就吹走了。你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时间就像西边洼地里的玉米和麦子一样,一收一种、一热一冷就翻过去了好多。我们在困苦的日子里奇迹般长大了。
  我大哥高中毕业以后,曾经在青藏高原当过3年兵。按照当时的《兵役法》规定,义务兵家属在其服役期间,每年可以享受地方政府一定的照顾款和补助粮。因为当时农村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了,当兵的人家明显少了一个主要劳力。国家的相关政策是正确的,可是有些基层干部在执行过程中就变了样。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以多拿多占,普通老百姓不一定能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大哥的许多战友家里都收到了粮款,我们家的却迟迟没有音讯。父亲问了队长和乡上的民政干事,人家很不耐烦,总是说上面没有通知下来,他们也没有办法解决。其实,大家都知道其中的潜规则和名堂是什么,可我们家的人就是脖子太硬了,不会低头去疏通关节,事情自然就不好办了。父亲一生气就与队长吵了起来,队长说道:“当兵是你们家自愿的,我又没有强迫你儿子,对吧?”父亲听了一下子急得说不出话来了。母亲从武装干事那里了解到实际情况后,卖掉了罐子里积攒下来的几个鸡蛋,口袋里装了几个干馍馍,亲自翻沟越岭去了县民政局刨根问底,回来后她心中有数了。母亲再去乡上找民政干事老许时,他还是敷衍了事地说:“县里的钱款没有划拨下来。”问多了就是横眉竖眼拍桌子。
  母亲说:“我问过县民政局的赵科长了,他说照顾款早就拨下来了。”
  许干事愣了一下大声说道:“那你叫赵科长亲自跟我来说。”
  母亲犹豫再三,只好从口袋里掏出赵科长的条子递给许干事看,他低下头不吭声了。接连抽了两口烟之后,他很不情愿地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没有钱,明天再说吧。”母亲无奈地说:“那你把条子还给我,我找乡长去要。”许干事怒视了我母亲一眼,无动于衷。母亲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许干事,你也别生气,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大你十多岁,还懂些人情世故,你看着给就行了。”
  许干事听了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见状只好就坡下驴了,说:“其实也就是晚几天发给你们,没有别的意思。”他说着打开抽屉,拿出70块钱放在了桌子上。母亲抓起钱,转身离开了乡政府大院。
  1982年冬天,我大哥远在青藏高原的军营站岗放哨时,不知道母亲通过艰难的努力终于领到了革命军属应得的“100元照顾款”(虽然打了7折,比没有领到手强多了)。母亲事后说起这些时虽然笑了,但她的眼角分明流出了几滴不易察觉的泪水。
  母亲歇息了两天后,又打起精神找队长要补助粮了。母亲买了两盒烟去找队长的时候,队长爱理不理地一边喝茶一边说:“我给我叔(指我父亲)说过了,队里没有接到通知。再说了,你儿子自个要去当兵,又不是给生产队当的兵。对不对?”
  母亲接过话茬说:“我娃当兵是自愿的,自古‘种地纳粮、养儿当兵’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会反对他去当兵吧?乡上开会你也参加了,别的村都给军属补助粮食了,为啥到我们村就(执)行不通了?!”
  队长火气上来了,他说:“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见到通知,队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通知只发到乡上,乡长在大会上已经给各村安排过了。他没有说不包括我儿子吧?队里有没有粮食,我们可以打开保管室去看看再说,没有多的也有少的吧?”母亲据理力争。
  队长听了母亲的话,皱了一下眉头,表情极其复杂地变化着,屋子里的空气有点压抑。队长的老婆从外面进来后,她扫了母亲一眼,倒了一杯水塞到母亲手里。她拉着母亲坐下,说道:“婶子,有话慢慢说,别着急,有些事我们当家的也挺作难的。”她顺便向队长使了一个眼色。
  母亲说:“我知道,村子里人多嘴杂,许多事情都不好办。”
  队长老婆缓和了一下气氛,站起身拿了个鞋底子出了房门。队长抽完了嘴里的那支烟以后,咳嗽了两声,说道:“这样吧,今天你先回去,回头我到乡上问一问,再跟队里其他人商量一下,想办法给你们解决一些。”
  母亲见事情有了转机,也就不再争执,把口袋里的烟放下回家了。半个月以后,我们家领到了队里的100斤小麦和50斤玉米。按照政策规定,应该给我们140斤小麦、70斤玉米,主粮、杂粮对半开。母亲说:“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要争取,不是咱们的说什么也不能要。”
  母亲年轻时曾经当过一段大队青年团干部,那也许是她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日常生活里的诸多琐碎之事,都是母亲张罗铺排、东拼西凑才弄好的。
  有一年夏天,正是收麦子的时候,天气热得要命。父亲又忙又累,汗流浃背地割完麦子回来后,母亲嚷嚷着说要抢种一些晚秋的绿豆。父亲没有好气地说:“要种你自己去种,我没有工夫。”母亲什么话也没说,自己牵了牛,扛上犁下地了。父亲怕人家笑话,放下碗也去帮忙了。那年夏天雨水充足,秋后阳光灿烂,绿豆收获了一大缸。
  母亲的俭朴仁厚和父亲的急公好义,深得乡邻亲友们的称赞。尽管那时的乡村生活十分窘迫,逢年过节走亲戚或者村里谁家遇上红白喜事时,两个人仍然表现得非常大方,自己节衣缩食也要拿出像样的礼品来给人家长脸面。亲戚里的三姑六姨们有了烦心事,也常来我们家找个三长两短的公平说道,回去之后,心头的气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顶一下
(4)
80%
踩一下
(1)
20%
------分隔线----------------------------
发表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验证码:点击我更换图片
精品图书在线阅读

玻璃囚室:神秘的爱与欲望

作者:纯懿

米诺学生时期被男同学侮辱,后此男同学死于非命。米诺成人后与佟寒相恋,后佟寒亦死于非命。巴特多年后归来,却因为某…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会唱歌的火炉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大兴安岭度过的。那里一进入 9 月,大地上的绿色植物就枯萎了,雪花...

  • 怀念一头叫老黄的牛

    一 老黄是我家的一头牛,它来我家的时候,还是头蹦跳不安的牛犊。那时的我,大约10岁...

  • 二十年的爱情轮回

    有人说,亲眼看到小生带着五婶进了小树林;也有人说,有一天小生进了五婶的家,半宿也...

  • 父亲的烟杆

    父亲有一根尺许长的旱烟杆,铜烟锅,玉石嘴,烟杆子是用指头粗细的水竹子做成的,圆溜...

  • 老人与狗

    小车从山口拐进村子,惹得几个娃儿跟在后面疯跑。 那车一溜烟开到老人的房前,刹...

  • 在乡下坐公共汽车

    新鲜!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乘客跟公交车砍价,也从来没有见过听任乘客要走要停的。这...

热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