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者
时间:2010-08-05 22:59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简(女贞 )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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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还是个懵懂的中学生,寄宿在亲戚家,家政公司老板带着一位从南部来的女人,应征女佣。 她大约30岁,像一根瘦笋,背着布包和装拉杂什物的洗衣粉塑胶袋。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不算好,过于拘谨,仿佛惧怕什么以至于表情僵硬。 她留下来了,很熟练地进
多年前,我还是个懵懂的中学生,寄宿在亲戚家,家政公司老板带着一位从南部来的女人,应征女佣。
她大约30岁,像一根瘦笋,背着布包和装拉杂什物的洗衣粉塑胶袋。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不算好,过于拘谨,仿佛惧怕什么以至于表情僵硬。
她留下来了,很熟练地进厨房——出于一种本能,无需指点即能在陌生家庭找到扫把、洗衣粉、菜刀、砧板的位置。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缺乏兴趣探问,只强迫自己接受一张不会笑的脸将与我同睡一房。然而次日,我开始发现她的注意力放在那部黑色转盘电话上,闷闷地撕着四季豆,“吧嗒”一折,丢入菜篓。黄昏快来了,肚子饿的时刻,我告诉她可以用电话,她腼腆地摇头,继续折豆子。然后,隔房的我听到拨动转盘的声音,很多数字,漫长地转动,像绞肉机,但是没听到讲话声;静默的时间不像没人接,她挂断。随后,厨房传来锅铲声。
当天深夜,也许凌晨了,我起来如厕,发现隔着屏风的那张床空了。我蹑手蹑脚在黑暗中搜寻,有一种窥伺的紧张感。最后从半掩着门的孩子房瞥见她的背影。3岁与6岁的表弟同睡双人床上,像所有白天顽皮的男孩,到了夜间乖巧地酣睡。她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因压抑而双肩抖动,没发觉躲在门后的我。她轻轻抚摸孩子的脚,虚虚实实怕惊醒他;我从未在黑暗中隔着一步之遥窥伺一个陌生女人的内心,也许我的母亲曾用同样的手势在夜里抚摸过我,只是从不让我知道。当她忘情地托着表弟的一只脚,埋头亲吻他的脚板时,我的心仿佛被匕首刺穿,超越经验与年龄的一滴泪在眼眶打转,忽然明白她真正的身份不是女佣而是一个母亲,一个抛下孩子离家出走的母亲!沉默的电话只为了听听孩子的声音。
第3天,她辞职。
蝴蝶的本能是吮吸花蜜,女人的爱亦有一种本能:采集所有美好事物引诱自己进入想象,从自身记忆煮茧抽丝并且偷摘他人经验之片段,想象繁殖成更丰饶的想象,织成一张华丽的密网。与其说亲人的语汇支撑她进行想象,不如说是一种呼应—亘古运转不息的大秩序暗示了她。现在,她忆起自己是日月星辰的一部分,山崩地裂的一部分,潮汐的一部分。想象带领她到达幸福巅峰接近了绝美,远超过现实世间所能实践的。她随着不可思议的温柔而飞回,企望成为永恒的一部分;她抚触自己的身体,仿佛看到整个宇宙已浓缩在体内,她预先看见完美的秩序运作着内在沃野:河水高涨形成护河,捍卫宫殿内的新主,无数异彩蝴蝶飞舞,装饰了绚烂的天空,而甘美的蜜奶已准备自山巅奔流而下……她决定开动沃野,全然不顾另一股令人战栗的声音询问:
“你愿意走上世间充满最多痛苦的那条路?”
“你愿意自断羽翼、套上脚镣,终其一生成为奴隶?”
“你愿意独立承担一切苦厄,做一个没有资格绝望的人?”
“你愿意舍身割肉,喂养一个可能遗弃你的人?”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成为一个母亲!”她承诺。
【出处】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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