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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谣

时间:2010-06-06 01:06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邢思洁 点击:
家乡风俗,过年必杀一口猪。我不知道这个风俗怎样来的,大概是在原始社会,从有了养殖业就开始了吧! 我家的大白猪是春上买的猪娃。买它的时候,爹刮着小猪的鼻子说:买你是准备明年过年哩。 猪娃卧在卖主的箩筐里,小眼睛闪着灵光,一嘴的乳毛奶气。卖主一

  家乡风俗,过年必杀一口猪。我不知道这个风俗怎样来的,大概是在原始社会,从有了养殖业就开始了吧!
  
  我家的大白猪是春上买的猪娃。买它的时候,爹刮着小猪的鼻子说:“买你是准备明年过年哩。”
  
  猪娃卧在卖主的箩筐里,小眼睛闪着灵光,一嘴的乳毛奶气。卖主一遍一遍地拨拉它,好像很疼它。猪娃像一个白白净净的幼儿,它是血统高贵的长白猪崽。
  
  爹看好了它,付了所有的钱,猪娃被一条小绳牵扯进了我家。爹把它拴在槐树上,系绳的腿乱扒,它在地上打窝,还偷偷摸摸看着我们。我们去摸它,泥星子溅一脸。它突然想起这个地方不对劲,不是老家,就很不满,就哼哼唧唧找妈妈。我们给它食,它拱,给它水,它拱。给它一捧麦秸稻草,它无奈地打个窝卧里边了。
  
  这一天,小白猪的行动改变了我原来对猪的不良印象,感到猪也很有志气。由于猪娃不吃不喝,第二天肚子就干瘪得像一条鲫鱼。它坚持着、吵闹着要回到老家里去。它变得很不好看了,但也不丑,它很爱干净,保持了贵族的习惯,每天都跳进水坑中洗,把一身毛洗白。
  
  它很想家。几天后,它偷偷逃出了圈。出了村它却找不到回老家的路,在村外的麦地里住,我们把它捉回来,它才吃食,眼泪汪汪的,终于认了这个新家。
  
  小白猪的活动范围是一个大的水坑与一个粪土堆。被系的腿肿得明溜溜的,拖一条小绳,它大部分时间卧着,站起来三条腿乱颤,它瘦得爬不过粪堆去。
  
  爹对我说:“好好喂,等长大咱好过年。”
  
  小白猪一听这话,立即竖起了耳朵,哼哼唧唧地表示反抗。
  
  我常常偷队里的白菜叶喂它,我骑在猪圈上看它,我们熟识了。
  
  我在唱一首流行的歌谣:“小针扎,扎米花,有亲戚,来到家。搬个板凳,你坐下,拿个烟袋你哈哈。俺到家后逮鸡杀。鸡说:半夜打鸣喉咙哑,你咋不杀那个马?马说:备上鞍子上九州,你咋不杀那个牛?牛说:耕田犁地不能歇,你咋不杀那个鳖?鳖说:不吃你的粮,不住你的房,你咋不杀那个羊?羊说:吃斋好善不改口,你咋不杀那个狗?狗说:看家守门不敢逃,你咋不杀那个猫?猫说:捉老鼠钻了一头泥,你咋不杀那个驴?驴说:推套磨,落麦麸,你咋不杀那个猪?
  
  猪说:你杀俺,俺不怪,俺是阳间一道菜!”唱到这儿,我的眼有些湿了,有一种隐隐的悲伤。
  
  白猪好像听明白了,受到了教育,知道了自己的价值,它吃得欢了,它要吃肥些,好让我们过上肥年呢。
  
  春天过去,夏季到来。猪已长到一百多斤,是一个健美的公猪。它已经发育成熟了,骚动着它的长嘴巴,像一把铁锨,把圈里泥土翻了一个遍。偶尔有邻居家的猪串门,它都非常热情。一天,它爬过了一米多高的墙逃了出去。它要恋爱啦。
  
  我们找到家后的菜园,见它在菜园旁的墙头下,雪白雪白的,像一个白马王子。墙下的菜地有几头母猪在拱萝卜。一见有人来,大白猪发出警告,其他几头猪“呼”地钻进了玉米地。
  
  下午,我在打麦场空地上找到了它,它正跟一头美丽的母猪小花在一起叙话,很亲密。
  
  爹说:“该阉了,猪不阉长不肥。”
  
  阉?我想起古人通过这个办法能把人变成太监,人要把它变成一头菜猪。
  
  阉猪人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名医,叫老成,他的职业标志是自行车头上挂面三角小红旗,不知表达的什么意思,大概含有阉猪就是爱国的含义吧。
  
  阉一个猪手工费五角钱,加一盒“丰收烟”。
  
  老成是熟人了,进村不讲价。他见了我家的大白猪,一个蹩子就把白猪放倒,一条腿压身上,猪嘴上扎了麻绳才说:“这猪该留种,这种大猪很少见,阉了有些可惜。”
  
  我拽着猪腿帮腔:“可惜!就留下吧。”
  
  爹瞪我一眼说:“不阉,过年吃猪皮吗?”
  
  老成用手攥着猪卵子,卵子上血管像红线,软皮哆哆嗦嗦的。老成取下夹耳上的尖刀,在白猪那鼓起的肉团上划一个十字。血流下来,老成变红的手捅进了卵子,用两指对准那红肌肉就是几刀,一团肉被掏了出来,甩到了路边的泡桐叶上。
  
  白猪的四蹄反扳着,嘴巴已被强大的压力压进土中,它无奈地失去了自己的卵子,成了个菜猪。老成洗洗手收下五毛钱和一盒烟,他当场拆了发给每人一支。他点了烟说:
  
  “这猪阉了可惜,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公猪。”
  
  爹说,我家又不想留种猪,整曰骚气冲天的,没人操心。这猪是过年用的菜。
  
  老成走时没忘包起泡桐叶里的猪卵子,他的脸红扑扑的都是猪蛋补的。村民说这个老成能活一百岁。大家都很羡慕老成。
  
  我看见阉后的白猪失去了威风,很快缩成了一团白刺猬,后腿间是淤成一团的血污。白猪萎缩着被赶进猪圈,连着三天,它没有吃食。第四天,它的“女朋友”小花衔来块西瓜皮,大白猪一脸羞愧地接了过来,流下两行热泪。
  
  阉过一个月,白猪开始上膘了,也温顺了,它整曰吃了睡,睡了吃。惟一的活动是爬上粪堆尿尿,脸色白净得像个老太监。
  
  过了秋天,到了红薯季节,它吃红薯后一天长了两斤。它长得像一头白色的大象,尖鬃毛立着,大肚子一摇一摇的,猪圈几乎盛不下它了。
  
  到了腊八,也到了杀猪的曰子。村口的空地挖了一个土坑,架上了一口大铁锅,每家都牵来了自己的猪,等待宰杀。排到杀我家的白猪,已到了腊月二十,天阴沉沉的,冷风打着村口的柴垛,一股股浓烈的腥臊味。大锅旁围了一大群闲人,能帮忙的人站在圈里,看热闹的人站在圈外,小孩子欢天喜地在比赛吹猪泡。我爹把大白猪牵扯上了大木条板。
  
  大白猪用留恋的眼光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我,然后绝望地倒在大木板上,它不吭不叫。它像一个勇士,从容得让操刀的孙屠不敢下手。
  
  “不打蒙头杠子吗?”爹问。孙屠哆哆嗦嗦地拿着长刀,他怕了。
  
  他喝一口酒问:“这猪怎么了?”
  
  “猪通人性,它并不笨。”上了中学的二叔说。
  
  “它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孙屠又喝一口酒问。
  
  “它知道,它什么都知道。它知道谁杀它。”二叔说。
  
  “它知道是我杀的吗?”孙屠脸灰了。
  
  “一定知道。美国的马戏团都用猪当演员呢。报纸上说,猪还能当警犬使呢。”二叔不敢再说下去。
  
  “它给你打电话啦?”爹嫌二叔多嘴。
  
  “咣当”一声,孙屠的刀落在磨刀石上,他不敢杀了。
  
  爹说:“老孙,你怕啥,你杀了一辈子啦。猪是咱阳间一道菜!”
  
  我和弟弟趁机说:“我们不吃大白猪的肉,放了它吧!”
  
  后边排队的一家等急了,说你家不杀就留下吧,卖了钱一样割肉过年。大白猪闻声站了起来,像走过刑场的一个犯人,带着感激朝家里走。
  
  第二天,我被一阵怪叫声吵醒,见窗外一片白,人影憧憧的。娘推门进屋带着风雪,夜里下大雪了。娘说,这大白猪真怪,昨天躺在杀猪板上不叫,今天一上架子车就叫。我和弟弟知道爹要去集上卖猪,就慌忙起床,去救大白猪。
  
  外边是大雪,有三尺厚,几道车印子伸向远处。
  
  买大白猪的是安六镇的羊屠户,他心狠手毒人吝啬,早该掉河里淹死。娘很担心他不舍得回我家一个猪头。按当地老规矩,杀猪的人要是够意思,就该回卖主一个猪头。
  
  该吃饭时,爹从河湾大道回来了,提着一个大猪头。他高兴地吐着热气:“羊屠户大气了,回了大白猪的头。”
  
  一个褪了毛的猪头挂在了雪地上的晒衣架上。大白猪的眼没有闭上,好像看着我们,我和弟弟吓哭了。
  
  腊月二十八猪头下锅,拆成了待客的菜,一家人都忙着啃骨头。我和弟弟不吃,但又馋,无奈中篡改了那首儿歌:“俺吃你,你别怪,你说你是阳间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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