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船,是乌江上游峡谷中的精灵。 20多年前,乌江电站还没有淹没的时候,老杨头就靠那条船把这条河的东岸和西岸连接起来,然后通往省城贵阳。 老杨头不知道在这条河上经营了多少年头了,从记事时起,我就知道老杨头是一个人。每天陪伴他的,只有那条有些陈旧的木船,还有就是那条默默无闻的河流了。每天,他看着峡谷里远远近近的山和那些永远的过客,是他最大的快乐。 有一天,黄昏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到峡谷里,最后一批船客上岸后,他感到异常的惬意。峡谷里这时突然显得有些幽静,而且静得有些可怕。他准备掏出衣兜里的那些零散而破旧的纸币数一数,算算这一天的收入。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在自己的船上,还有一个装得满满的竹篾背篼,静静地倚在船头。是谁家的?莫非忘了?老杨头看看四周,这时,除了寂静,什么也没有。老杨头走过去揭开背篼外的遮布 ,竟然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稚气而蒙昧的眼睛。 老杨头连忙打开包小孩的被子,抱出这个可爱的小生命。 老杨头禁不住用自己的胡须轻轻地蹭了蹭孩子的小脸。孩子的哭声立刻在这个幽静的峡谷里响起来,传得很远,整个峡谷里瞬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他把一滴水点在孩子的嘴唇上,孩子居然不哭了。 这个被她的父母狠心遗弃的女婴,老杨头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兰香,意思是希望她长大了以后像这个峡谷里幽香的兰花一样,平凡却能把香味传给每一个过路的客人。 老杨头依旧靠摆渡维持生活,每天按时在黄昏的时候送走最后一批船客,然后洗船、上岸,回到自己搭建在河边背风处的窝棚里。只是如今背上多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和船都成了峡谷里的精灵。 “老杨头,这是谁家的孩子?”常常有人好奇地问。老杨头笑笑,不答,只管撑他的船。有时碰巧遇着还在喂孩子的母亲,把孩子接过去,坐在船篷里喂上一口,下船时再把孩子还给老杨头。 兰香就这样长着,和峡谷里的植物一起生长。峡谷因为有了兰香不时的欢声笑语而显得格外热闹了。有要过河的,兰香便到船头去迎接,再进到船里拍拍凳子说:“请坐。”许多人上船下船总要摸着兰香的小脑袋,亲亲她的小脸,逗逗她。过河的船客们都说,有了兰香,这河上多了许多生气和人情味。 就在兰香5岁那年,乌江电站开始蓄水,上级要求所有淹没区最高水位线以下的人都得搬迁。老杨头看看兰香,又看看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峡谷,问兰香:“香儿,咱们还是搬吧,看看这水一天天涨起来了。” 兰香扬着小脸问:“我们还能回来吗?” 老杨头摇摇头:“不知道!” 停了一会儿,他又看了兰香一眼:“你不愿意搬?” “不是,我舍不得这条河!”是的,兰香是舍不得那些每天到岸上晒壳的鳖、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还有整天围着她转的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那我们就搬到这条河的上游去,那里也有快活的小鸟和爬来爬去的鳖。” “好的。” 就这样,在兰香的欢笑声中,老杨头带着兰香搬迁到了离乌江电站100多公里的上游。只不过依然是在河上,依然是在峡谷里,老杨头还是靠摆渡维持生活。 老杨头摆渡挣不了多少钱。清汤寡水的日子,他还是常常想办法给兰香开小灶。老杨头一筷子一筷子地把好吃的夹给兰香,兰香却趁老杨头不注意的时候,又把好吃的偷偷地夹回到老杨头的碗里。兰香学会了唱歌,学会了用棕叶子和青藤编织各种小花篮。她把花篮挂满了船舱,让生活的美好笼罩着老杨头。兰香爱美,喜欢新衣服,老杨头就趁着兰香熟睡的时候,借着月色到河里去捕鱼,去捕捞那些兰香心中美丽的企盼。 后来,河上修起了大桥,老杨头不再摆渡了,只能用他的船打鱼。老杨头依旧在黄昏洗他的船,依旧在疲倦的时候听兰香轻轻地唱。那歌声消除了他许多烦恼和疲劳。 女儿的成长是老杨头心中淡淡的喜悦。眼看兰香在一天天长大,老杨头也一天天变老了。 兰香20岁那年,乌江上游的水电站梯级开发正式开始了,老杨头所在的地方又变成了洪家渡电站的淹没区,整个乌江流域都在世人的关注中,变成永远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