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在岁月里的东西,总在某个时刻,呼啸而至。 老家具的前世,是一棵树,后来它被横平竖直地做成五斗橱柜或者雕花木床,纹路清晰。 外祖父在世时,曾买过一张桌子。那是他年轻时,看到有人在卖这张桌子,那个人不知什么原因,要搬一张桌子在大街上卖,兴许是遇到困难了,外祖父花10元买下了它。这张白果木做的桌子挺沉的,外祖父将大桌子顶在头上搬回家。 这张桌子在这之前已经在别人家四平八稳地待过好多年,那个人如果不是遇到绕不过去的坎,肯定是不会卖它的。 曾经摆过怎样的饭食,热气袅袅,老者、小孩围桌而坐,浅笑盈盈。抑或,一盏孤寂的青灯,照过粗茶淡饭,残羹冷炙。 那个人趴在桌子上哭过吗?或者,和我一样,在这桌子上铺一张光洁的纸,絮叨地写过什么?那个人高兴时,会击节而歌?或者,为某一件事而拍案发怒吗? 桌子能给人有依靠的安全感,卖掉它实在不忍心。我对这张未着油漆的桌子怀有深厚感情,不单单因为它有前世的沧桑,还因为它与我有过手足砥砺的一段尘缘。小时候,我把弹弓和玩具藏在桌肚子内的两张大抽屉里。夏天的夜晚,我在这张桌子上酣卧而眠。 与尘封在岁月里的东西相遇,是一种美好。 多年前,我的朋友张二的隔壁住着90多岁的刘奶奶。老人一个人生活,不能下床。张二老婆每天给刘奶奶端茶送水,还帮着洗衣服,做什么好吃的了,也要端给刘奶奶一碗。就这样,日子过得不疾不徐。有一天,刘奶奶喊住张二老婆,颤巍巍从床底下拿出一只大瓷盘子。刘奶奶说:“张二媳妇啊,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给你,就送你一只盘子吧,留作纪念。”没过多久,刘奶奶就去世了。刘奶奶送给张二老婆的,是一只清代粉彩瓷盘。盘子中间的花,色彩柔和淡雅,是一枝缠枝莲。 一张桌子,会留下一个人的心迹和吃饭时的表情。我有时会想起,外祖父年轻时买来那张大桌子,如果不是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那张桌子还不知道摆在谁家的中堂。 旧家具有一个人手指摩挲过的痕迹。外祖父在买这张桌子时,一定听到过那个人的际遇,他是起了同情心。 我又想到刘奶奶的那只大盘子,刘奶奶晓得自己在人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要把那只大盘子交给一个人,那个人能够爱它、懂它、珍惜它,有一颗感知人间草木冷暖的、悲悯的心。刘奶奶感激、感恩,便把大盘子送给了张二老婆。 人世间,总会有一些美好和你相遇。一件老旧的器具,一段悲喜交加的感情,遇上呵护它的人,才可能口手相传。 我在中年的深夜,常会听到老家具发出的脆响。我知道,那是我用了20多年的旧衣柜榫头收紧的岁月回声在和我说话。水分一点一点地蒸发,就像人一天一天老去。我舍不得丢下它,旧衣柜也离不开我。没有它,我的睡眠也不会这么踏实。 (枫涛听蝉摘自《开封日报》2014年2月21日,王 青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