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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

时间:2012-10-29 17:30来源:远歌文学社 作者:楼平 点击:
1995年林琪去世的时候我十九岁,周遭的境遇告诉我,这将是不平凡的一年。当我以十九岁少年的目光看着林琪尸体的时候,那句朋友走好始终没敢说出口,甚至连在心里默念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时光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突然就把我勾引到了三十六岁,还到处嚷嚷着要

  1995年林琪去世的时候我十九岁,周遭的境遇告诉我,这将是不平凡的一年。当我以十九岁少年的目光看着林琪尸体的时候,那句朋友走好始终没敢说出口,甚至连在心里默念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时光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突然就把我勾引到了三十六岁,还到处嚷嚷着要我对它负责,必须给它一个名分。于是我被压迫得低下了高傲的头去,母亲逢人就托人留意着有没有适合我的,看见我就念叨着不小了。我责备不了谁,唯有自己,索性就把自己锁进了都市这柜子里,从不轻易出去。
  
  林琪是个多情的家伙,至少那时我是那样认为的,但换作现在也许我会有别的看法。我们父母还在为我们的学费犯愁的时候,他或许是在与他那渔家的妹子共沐春风呢,一条带蓬的柳叶舟夏日晌午幽灵般飘在江面上。这些他是从来不向我们说起的,只是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懂得了,这种理解很大程度上是让荷尔蒙这玩意儿带出来的。将渔家的女子、看似无人的带蓬柳叶舟、从不与正值青春的我们一起谈论女人的林琪,再与某某看见林琪从那船上跃入河中游向对岸的言谈,这一系列联系在一起画面似乎立马就变得生动了。
  
  都市的夜是躁动的,租来的房子承载不了这躁动,隔壁深夜或清晨床被撼动的咯吱声总让人为之所动。接着便是那怕人的空寂与耐人寻味的臆想,这抑扬顿挫拿捏得当的手法竟是隔壁那两个刚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创造的,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莫名的生气与伤悲。原本我是烟酒不沾的,可孤身立于都市里,看不见那楼房背后的地平线,会彷徨、会孤立无援更会将那多情的思绪里全都塞进回忆的影子。于是烟与酒成了朋友,而我是中介,它们全都讨好着我,而我也就渐渐迷失在了它们所给予的那个安详、宁静而又平凡的世界里了。
  
  95年的夏天,污染还没那么重,我们随时都能跳进江里畅游,这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特别的乐趣了。这条碧绿的河总是那么温柔,偶尔又是那么可怕,每年都会吞噬去一两个鲜活的性命去,这就像是诅咒一般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淹死的人里我只认识一个,被诅咒性命的人里我只关心一个,我只清楚的记得95年,夏末秋初的林琪。
  
  河里的水依旧平静,可就是这平静吞噬了林琪。等大人们划着船在河面上到处找他尸体的时候,我瑟瑟发抖地坐在河堤上望着江面一动不动,那渔家女子只站在江边默默地流着眼泪。其实这样最痛,十八九岁的心灵不受任何物质与现实的束缚萌生了爱意,接着投身进去不能自拔,可恶的是那混蛋竟叫这温柔的河给淹死了。她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哭泣,可这时沉默要比暴哭一顿伤人得多,这悲恸只能她一人承受,不敢让别人瞧见。许久没能找到尸体,大人们就用了网一段一段的往上游拉,直到林琪慢慢浮出水面,然后被大人提着一把头发拉靠了岸。要说这林琪也真惨,生不逢时死亦不逢时,乡下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出殡之日得是偶数才行。更可恶的是他竟死在了水里,被那没人瞧见过的水猴子扯着腿拉了下去,按规矩他得在水里等着出殡,等东家准备好了一口棺材和一系列九转十八弯的规矩再请上八个大汉,一只活鸡和风水先生一同去河边收拾这残局。所以那夜他被拴在了船尾,只用白绳子系了他的手拴着,手之外就只有一撮头发露在水面,其他部分依旧浸在了水里。
  
  红日渐渐西沉的时候,我总喜欢躲在阳台上开一罐啤酒看着它消失,孤身一人在外,除过上班之外语言是多余的。时间那婊子赤裸裸地给我的生活划下了分水岭——上班与下班,这种分割是她惯用的伎俩,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我一样,无奈的困在了其中。我时刻都谨记着自己已经三十六了,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先前我如大多数人一样,信心满满的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又一个五年计划,可惜我们不是政府,每个五年计划都是成功的,相反我们的失败是那样的彻底与决绝,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那么能使一个人苍老。每一环都紧紧地扣在一起,这与贪官污吏也是有共同点的。
  
  失败带来的苍老真是令我头疼极了,社交网站在当今社会风起云涌,焦急的人儿总是会钻进这样根深蒂固的圈套里,等进去了再被敲骨吸髓。安排来的女子一度让我相信这世界已经不再有诚信了,要么黄花半老带着一脸皱纹乐呵呵地傻笑,简直叫人不敢跟她多坐一分钟,借故有事推脱了再说;要么就是娇稚的小姑娘,带着一张如花美眷和高傲口气直白的像是在讨债,一份男人前世欠她们的债,如今幻化成了物质的房子与车子或是更俗些的人民币,要求你抱着这些去换一纸婚书;再有就是挤弄着丰臀巨乳的贵妇人,直截了当开口就问一夜情合不合胃口,或者情人这样的要求过不过分!这种约见很大程度上我是不愿意理解为相亲的,这简直就是在欺骗与敲诈,但谁知道呢?那些女子是不是托还指不定呢。
  
  林琪出殡那天,天空原本异常的蔚蓝,等他那花了大价钱请工匠赶出来的薄木棺材放进土里还未杀鸡滴血,风水先生还没来得及念念有词地说上一大通我们听不懂的什么天罡地煞,云就捕了下来。大雨在泥坑里积起了一两尺之深,将那薄木棺材淹了大半,几个大汉奋力刨土往坑里埋,草草堆起一个小土垛了事,急急下了山去。事后那几人或病或伤,病重的死了,伤重的自此跛了腿,大家都传林琪是青年死怨气太重,报复来了!当天我记得很清楚,几个大汉抬着装了大半石灰的棺材去河边的时候,棺材被架在长櫈上,半掀开棺材盖。林琪被拉上水来浑身已经泡得发了白浮肿得厉害,样子非常怪异更可怕,在河边替他换了干净衣服。入棺的时候我们同龄76年属龙的是不能看的,入棺那些也就不清楚了。等棺材被敲上楔钉之后,我们才被允许带上一块白布折成的帽子,手臂上系块白条送他上山。我本是不相信神鬼的,但那天我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阴冷的气息,几个大汉的脚步越来越吃力,直叫抬不动说是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来。说来也奇怪,那棺材里其实也就多了百十斤而已,除过放了一个林琪的尸身进去就再没其他东西了,可这百十斤重的尸身却叫这几个大汗把肩膀都沤烂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手指粗的麻绳竟断了,咣当一声棺材一角落了地,当场急哭了林琪的父母和兄妹,也吓坏了风水先生,至于风水先生的惊恐我当时认为是不好意思,但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那种恐惧是由内心潜生的,与情面完全无关。
  
  一个人窝在都市里,车水马龙的世界灯红酒绿,泡在繁荣的泡沫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半夜响起那拿捏得当的摇床声时,楼道里年轻的女子有说有笑的经过时,我几乎濒临绝望了,突然才发现这世界竟是那么陌生。这十七年里,我梦到过很多次林琪从水里被拉上来的样子,那画面真实的就像是在我眼皮子里一次一次上演一般,夜深人静的时候惊醒过来,对着时钟久久地望着,再也无法入睡。回忆这个贼很贱,他蹑手蹑脚地拨开了记忆的大门,安静地待在脑海里,却什么也不偷只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些画幕如电影一般播放,偶尔放荡地大笑一声。每次都会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上一句:“活着真是了无生趣!”每次都只说这一句,一字不差的全是林琪死前几天对我说的话。这句话一度让我烦恼不堪,不得不让我猜测他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如猜测的一样,答案会有两个,于是我的痛苦也同样有两个,我的三十六岁和我的孤身!
  
  林琪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那女子,不知道为何,她像是暂时消失了一样。几年之后听说她嫁了人,生了个儿子脑袋竟然是扁的,没两年也就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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