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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后来无关

时间:2012-08-10 20:59来源: 作者:夏落西 点击:
那是前不久的事情,有人说,她死了。 这个村子不大也不小,分东西两部分。东边叫东头,西边叫西头。她住在西头。别人总是用三个字,疯婆子来称呼她,其实她不止疯,还很傻。 儿时的幼儿园坐落在西头的一间破庙,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总是需要经过她家门前

  那是前不久的事情,有人说,她死了。
  
  这个村子不大也不小,分东西两部分。东边叫东头,西边叫西头。她住在西头。别人总是用三个字,“疯婆子”来称呼她,其实她不止疯,还很傻。
  
  儿时的幼儿园坐落在西头的一间破庙,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总是需要经过她家门前,然后,就看到蓬头垢面一脸傻笑的她,远远地,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尿臊味。平日里去学校总是和伙伴儿们三五成群的一起,听父辈们讲,这个女人中邪了,一定要躲得她远远的,不然就会被她吃掉。这么一听我们自然是毛骨悚然,各个都拼命躲得她老远。我们并不清楚中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知道,离她越远越好。
  
  慢慢地,伙伴儿们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父辈们说的那么可怕,因为我们用石子儿打她的时候她除了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之外,没有任何一丝反抗,任由我们笑她,骂她,打她。
  
  她的家,严格说起来其实不算家,且先从房子说起,那只不过是用些石块拼凑起来的一个简陋的遮蔽处,四块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张狭窄的炕和一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里面还有什么,无人去考究,没有人进去过,也无人在意。她的丈夫,是一个智力比他稍微高一点,一穷二白五大三粗的男人。所有的外貌形象几乎和她相差无几。有时候路过那里,总是能听到那个男人像吆喝牲口一样吆喝她,甚至会打她,她的头,她的脸。
  
  起初我只知道,她的家乡在四川,她是从那边被拐卖来的(其实这个村子里有好多女人都是从四川的一些地方被买过来的,只是穷乡僻壤,即便拐卖属于犯罪,却也无人来查)。不过那时想想也觉得很对,像他丈夫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讨来好老婆,像她这样的,才正配他。
  
  这个村庄太过落后,很多人一辈子估计都没有走出过这里,连最起码的县城都没有到过,他们期待的很少,他们觉得只要每天把肚子填饱就已经是件不错的事了,如果一辈子能进一次城,那一定死而无憾。她,和他,只是这个贫穷、愚昧的小国度里,最底层的两个。是的,只要有空间存在,就会有等级划分。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用上海话讲,无疑是最挫的两个。
  
  他们是所有人嘲笑、唾弃的对象,面对这些,他们没有任何反抗。儿时的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欺侮他们的行列,和小伙伴们一起经过他们家的时候总不忘捡一块石头朝她家玻璃上扔过去,听到“咚”的一声之后欢笑着一起迅速撤离。有时候,我们甚至大胆地在几米远的距离之外比赛谁吐唾沫更远一些,最好能吐到她的脸上。她是不动的,她只固定待在那个“房子”之外的一颗花椒树下面,站很久,很久,她似乎是望向远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在乎,因为她只是个疯子而已。
  
  回想起这些,我不由得为自己当初的恶作剧后悔、自责,更多的,却是惋惜。那些我原本不清楚却也不想弄明白的事情,在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真的是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那年,她刚十七岁。
  
  在她所在的那个少数民族里,女孩子一般不允许上学,像她这样一直能念到高二的实在少得可怜,一方面因为她成绩一直很优秀,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坚持。无论族里再多人的反对,给她多少的压力,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家里父母看着女儿这么坚持,也不忍心让她辍学,虽然他们没什么人文化,但从女儿的话里行间,他们似乎感觉到她所说的“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很诱人,女儿说将来等她掌握了知识,有了份好工作,她一定带着他们走出这个小山村。他们不懂得女儿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女儿比他们聪明,她所坚持的,一定是对的。
  
  只是老天瞎了眼,高二那年她大病一场,记忆力极速衰退,即便她怎样努力,她还是从班上的尖子生落到了最后一名。这下,退学成了她唯一的选择,族里已经有人三番五次的勒令她停止读书,这下,她连唯一的盾牌都失去了,退学,成了她最终的选择。
  
  她最担忧的其实是,退学之后从此再也见不到他,那个有着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睛,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说喜欢他的男生。她跟他说过,他们族里不允许和外族人恋爱、结婚,而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城里孩子,他们之间的结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看不到尽头。他理解她,他知道,虽然现在已经进入现代社会,但仍旧免不了有些地区很封建、保守,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定。他说,等我们一起考上大学就好了,那样,他们就管不到你了。
  
  可现在,这一切,都即将终止。
  
  她哭着对他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回到那个地方,每天插秧苗、挑水、做饭、扫地,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了。他说,别担心,我有办法。
  
  这个办法对她来讲无疑是冒着天大的危险,私奔,这要是被族人发现,一定会被处以火刑,因为这就算犯了奸淫。而结果,逃跑途中却被追了回来。他被她死推着离开那个族人包围的树林,她独自面对了这一切,临走前,他们用仅有的时间默默对视着,似乎是想要融化彼此,但一切,都阻挡不了分离的命运。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她被绑在家里。族里规定,如果家人放走了他,那他们一家便要替她接受惩罚。那可是全家老小十几口人的性命,族长知道,他们不敢捉弄族人。可太爱她的父母却冒险放走了她,让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买老婆的粗壮汉子从后门带走了她。他们想,一定要让她活着,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而她被那个男人背走时全身还在被捆着,嘴里还被塞着布条儿,因为父母怕她的叫喊声、哭声会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如果这样,她就必死无疑。
  
  那是和家人的最后一别,她满含着泪水就那么向后看着,望着,一直到最终再也看不到那个地方。
  
  这一切,都太过无奈,也太过荒谬。谁都不知道,从那里出来,对她而言是走向另一种毁灭。
  
  她还爱着那个她心爱的男孩,她一点都不喜欢眼前这个膘壮的男人,他没读过书,只知道每天喝酒,喝醉了回来就打她。她坐在那个不足十平米的石头房子里整日整夜的哭,她一喊叫一向外人求救,等待她的便又是一顿毒打。她刚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人们都在叹息着,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却嫁给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试图逃跑过,可是每次,都没有成功。她告诉自己要活着,活着,很多年之后,她一定要回去看看他,看看她的家人是否都还在。可在她等到能够回去的那一天之前,她已经疯了。
  
  傻笑,她只会傻笑,然后逢人就叽里咕噜地说这些什么,应该是她的家乡话吧。有时候她会用手指指某座山,然后再笑笑,似乎翻过那座山,她就可以看到她所期待的,某个人,某些人。
  
  我想起她以前哭泣时的模样,儿时的我们讥笑她,“她还会哭呢?哈哈哈!”却不知道疯了的她,仍旧没有忘记那片让她痛过也爱过的土地,不知,她一直都想要回到那里,见她爱着的人。
  
  我幻想着当初她和他分离时,他们不舍却又无奈的眼神,我幻想着她的父母和她分离时悲痛万分却又无法放声哭泣的哀恸。然后,一股愤怒不由得从心底升起,然后问,为何,会是如此?那个他,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她到死,都没有再次回到那里,没有见到他们。
  
  如果那个遥远的山村不那么愚昧,如果那里允许女孩子读书,那她或许不会退学,那么她就会和他在一起,即便他们不会在一起,她也可以寻找到另外一种幸福。如果父母没有放她出来,她会早早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但她出来的结果,却是走向另一个深渊,这样的结果,却是她的父母不曾想到的。如果,如果没有人贩子,如果,如果那个人贩子对她好一些,她就不会疯,她会好好的活着,她才正值青春年华。如果,却没有如果。
  
  后来,她死了。然后,便再也没有关于她的后来。
  
  我知道,很快,她便会被人忘记,她没有被人纪念的价值,她不是伟人,她只是个愚昧村庄里悲戚可怜的小人物。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我只是个讲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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