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楼前一口井,常去那里汲水洗菜,享受的是一盆水被“啪”地一泼的响亮。多像从前,没有自来水的古旧从前,早上洗脸,洗后一盆水泼在花边,“啪——”水像裙子一样在地面上铺开。
可恶的是洗碗,油污在指间,即使有水可泼。中午洗过,晚上还要洗,渐至厌烦。做家务让人感到无望的原因就在于,一辈子只做着同样的一件事,起点很低,永远不会进步,看不到可发展的空间。
汲水时看见井里有只青蛙,叉开腿在里面转。这个倒霉蛋,竟然掉进井里!它若会想心事,现在应该有大把时间想了。我猜它想出去,爬上井口,又想留下来,进退两难。也许,它想到在高处的、这个地面之上的世界里,它会遭遇毒蛇、干旱、贪婪的农夫……可是,井底幽暗寂寞的岁月,也不比我天天在油污里洗碗好受。贪恋低处的安稳,就得承受低处的单调。
二
逛街买衣服,深红浅绿丛中,看上一套黑色的。是绝情的纯黑色,一星的花叶修饰都没有。对于青春,不知几时,已有了一种万贯家财散尽的没落苍凉之感。在野心勃勃的纷繁色彩面前,底气尽失,不敢轻易驾驭。
付钱时看见中年老板娘在旁边握着手机边说边哭。看着这个走在大街上已经几乎没有回头率的女人,我悄悄跟身边的爱人说:“一定是一个男人让她伤心了!”女人活到这年龄,应该粗糙强大到人前不会轻易掉泪。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都顾不得提起袖子遮一遮泪水的,只会来自感情。
女人在两朵花的年龄,在三朵花的年龄,才解得出感情中的西风薄凉味。多数女人,越活心气儿越低,越走心儿越凉。
三
一个小聚会,有着同样爱好的人围坐桌边,喝茶,嗑瓜子,谈生活,谈时事,一不小心还会谈谈文学。
谈到种菜。老师问我最喜欢种什么菜,我答:“小青菜!”老师说他最喜欢种丝瓜。他说秋天啊,可以到院子里,垫上板凳椅子,勾上高处的丝瓜,一篮篮拎回来,有无限的成就感。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的志气哪里去了呢?我为什么不让自己也最喜欢种丝瓜呢?种丝瓜多好啊,看它一根柔柔弱弱的藤蔓抱住竹竿,攀上搭在高处的绳或线,把一朵朵黄花响亮地开在半空里。不说果实,光是那满枝满架的黄花,就已经在众人头顶开得气宇轩昂、志气满满了!蟒袍玉带,打马游街,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得意吧?我的小青菜呢,在低处拥挤着,蹿不出丝瓜那样的高度,还要挨过一个严冬,才能在来年春天开出一些碎碎小小的黄花。平庸、琐碎、卑微、艰难、无大成就,也是一世。
四
泡花茶。想想,又添了几朵菊花。等茶开的间隙,心有小忧,怕花在杯里吵架。一个媚艳,一个素淡,不是一条道上的。端起喝时看见,玫瑰浮在上面,菊花沉在杯底,各自有了各自的位置。就笑了。
菊花也抱有一种安守低处的清心。不浮,不急,不艳,不争。
不是自甘堕落,不是遭了挤兑,选择退守也是一种姿态,是看千帆过尽后淬出来的那一点智慧。沉下来,慢慢吐尽体内的芬芳。
即便到后来,残茶泼地,“啪”一声的响亮后,还有余香袅袅。彼时,当无怨,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