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山,只能看
时间:2010-08-07 00:52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刀口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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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梅里雪山大小雪崩不断,这或许与其地质、气候和全球变暖等因素有密切关系。作为藏民族心中的神山,它是一种精神象征,一种寄托,也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愿望。好在,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终于正式立法,不允许再攀登卡瓦格博神山。我想,这不但是对藏民族的尊重
“有些山,只能看,不能攀。”这话是丹巴汉子甲麦对我说的。
时值初夏,我和甲麦站在他家楼顶的晾台上,眺望墨尔多神山。他家坐落在川西丹巴县小金川左岸,这里海拔2600米,全村70余户,户户绿树成荫、鲜花满园,林立的碉楼下,有樱桃树、梨树和桃树在沙沙吟唱。
晾台脚下,小金川急奔如箭。将视线抬高,右上方赫然耸立着墨尔多神山,海拔5105米,雪残处,祼露出深蓝色的庞大山体。“它是我们嘉绒藏族的神山,”甲麦说,“那上面往东可眺望四姑娘山,往南可望峨眉金顶,往西就是冈底斯雪山了。每年来转山的人数不清。但这座山不能攀,只能看。”
我笑:“既然不能攀,那又是谁上峰顶去看了那么远呢?”
甲麦说早年有先祖上去过,下来后就病了,从此再没人敢上去。“当然,如今有些登山者还想去攀,我就劝他们,说那山爬不得的,还真把他们给劝住了。”5105米的山有啥爬不得?我又笑。甲麦很生气,大声说:“爬不得就爬不得!你晓得云南有座梅里雪山吧,那年大雪崩,埋了17个人,出事前,我还给他们拉过物资呢!”原来,甲麦早年开长途货车,跑遍了云贵川藏,“看过了太多的山,才晓得,人要对山心存敬畏才是”。
我清楚,这话是对的。
我还清楚,甲麦说的“那年”,是指1991年1月3日,梅里雪山大雪崩,致使中日联合登山队主力队员全军覆没,是中国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难,我的一位“插友”亦葬身于斯。梅里雪山最近一次山难,发生在今年5月2日,致江苏南通旅客徐亚、胡东俊罹难。因此,以我的精力和体力,此番从川西山地前往云南,也只能做山的看客。
当我终于抵达云南德钦县时,看山的最终目的即将实现:其一,瞻仰梅里雪山全貌;其二,遥祭当年的“插友”。然而,等了两天,仍未能一窥其芳容。在卡瓦格博峰下的飞来寺,僧人丹增对我说,你不算等得最久的,有一次,东京来的客人等了一周,也无缘一睹神山,“这是运气,更是缘。”
这话我信。梅里雪山是怒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气候神秘莫测。特别是海拔6740米的卡瓦格博主峰,时时笼罩在云雾中,一旦云散,其美丽令人眩晕。对登山界来说,海拔7000米以下的山峰是不被列入名单的,唯卡瓦格博峰例外。在百年现代登山史上,全球14座8000米以上、50余座7000米以上的峰顶,都留下了人类的足迹,唯卡瓦格博仍保持着它的圣洁,拒绝人类染指。难道,作为藏传佛教八大神山之首的它真有超自然的力量保佑吗?“不知道,”丹增回答说,“我们只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不允许谁去打破神山的宁静。”
我无语。
不妨先看看百年梅里登山史上的挫折吧——
1902年,英国一支探险队首次向梅里雪山挑战,受挫后,大不列颠的绅士们知难而退,再也没有打它的主意。抗战期间,一架飞骆峰航线的美国军用飞机试图飞越卡瓦格博峰,结果坠入冰川,机毁人亡。四十多年后的1988年6月,由遇难飞行员的儿子克里奇率领的一支美国登山队,不远万里而来,想寻回父亲遗骸,但他们爬到海拔4200米时已筋疲力尽,无功而返。1990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总结以往受挫的教训后,决定改由主峰南侧的雨崩线登顶,并把时间推迟到11月底,因为这时天气寒冷,冰雪结实。此举开始很顺利:12月1日登山队进驻大本营,6天后,顺利通过横亘的永明冰川,在海拔4600米处建立1号营地;11日,在海拔5320米处建立2号营地;19日,进驻海拔5500米的3号营地;26日,建立海拔6300米的4号营地。是日晴空万里,卡瓦格博峰银光闪烁,近在咫尺,队员们欢呼雀跃;12月28日,中日登山队发起最后冲击,当队伍距峰顶仅差270米时,忽然暴风骤起,大雪弥漫,突击队被迫撤回。就在得知登山队即将登顶时,梅里雪山附近村镇的村民们纷纷聚集在飞来寺一带的滇藏公路上,齐声向神山祈祷:不要让他们爬上去!他们要触犯神灵!世界登山史上,尚未有过当地居民如此不欢迎的登山活动。
此后峰顶连降大雪,中日登山队被迫滞留3号营地,至1月3日凌晨,山难发生,17名队员葬身雪腹!12年后,他们才被融化的冰川送回人间。
我要祭拜的知青战友王建华就在其中。
王建华,曾是重庆40中的学生,上世纪70年代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河口县4师16团支边。先在连队开荒,后任营部中学体育老师,再考入昆明师范学院体育系,毕业后分配到昆明体工队,娶云南姑娘翁彩琼为妻。当年去云南支边时,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王建华在连队时,就攀登过河口附近的一座高山,同行知青5人。那山陡,峰顶直指云端,登上去,大伙无不感叹风景的绝妙,但下山时突遭雷雨,泥石呼啸飞过头顶。众人惊恐,这时只听王建华一声大喊:“不要慌,快躲到岩下去!”喊完,他将小个子同伴拉到胸前护住,又探头观察山林动静,犹如一尊山神……但不知,多年后在卡瓦格博峰,当雪崩发生的那一瞬间,王建华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如果醒着,他会不会像当年在河口登山时那样,高喊“不要慌”呢?
斯人远去。神山无语。
事实上,最不能接受“神山不可攀”这一理论的是登山界的勇士们,包括登山发烧友们。对他们来说,无高不可攀——攀登任何一座高山,既是彰显体育精神,更是挑战自我。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不妨再听听王建华妻子翁彩琼的感悟吧。
那一年,她和日本家属团一起去德钦县参加17勇士纪念碑揭碑仪式,当日漫天鹅毛大雪。第二天早上,依然白雪茫茫,从德钦前往纪念碑的路上天空阴霾,让前来祭奠的人们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天气,是无法看到卡瓦格博峰的,这让不远万里而来的日本家属团更是悲痛欲绝。这时,翁彩琼突然对着云中的雪山大声呼喊:“王建华,我看你来了!”——看你来了,看你来了……群山长久地回应着。其他家属也跟着呼喊自己亲人的名字。这一刻,奇迹突然发生了,眼前的云雾就像大幕布般“哗”地拉开,卡瓦格博神山露了出来,在太阳下金光灿灿。所有亲属激动得大哭。十多分钟后,大幕重新合拢,让在场的人无不惊异。
“我们是普通人,也是唯物论者,但那天突然迸发的美丽让我震惊,更让我感动。”事后,翁彩琼说,“那天飞来寺还来了许多藏族老乡,他们说,是登山队惹怒了神山。但我还是很感激他们,他们安慰我说,大姐不要哭了,他是被神山接去做了驸马,是到天堂了,你宽宽心把孩子带大吧。”自那之后,翁彩琼分别在孩子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等重要时刻,携孩子前往梅里雪山祭奠他的父亲。出乎意料的是,她不愿让孩子继承父业,“我们应该尊重每一个民族的意愿,他们不高兴的事情,不要去勉强。”
这些年来,梅里雪山大小雪崩不断,这或许与其地质、气候和全球变暖等因素有密切关系。作为藏民族心中的神山,它是一种精神象征,一种寄托,也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愿望。好在,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终于正式立法,不允许再攀登卡瓦格博神山。我想,这不但是对藏民族的尊重,更是对自然的尊重。
记住,有些山,只能看。
相关链接:梅里雪山位于德钦县东北部10公里处,是滇藏界山,处于世界闻名的金江沙、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地区。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为云南第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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