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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鬼火

时间:2010-07-22 23:58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林闻 点击:
说起来,你也许怀疑它的真实性,关于鬼火与我。当年,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喜欢鬼火,曾痴迷于鬼火至欣喜若狂。 或许在我现时的脸上,比如额头、脸颊、颧骨、眼睛或者下巴,以至于任何一处肌肤,还隐现着鬼火张贴过的痕迹。只是你不要害怕,那不过是

  说起来,你也许怀疑它的真实性,关于鬼火与我。当年,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喜欢鬼火,曾痴迷于鬼火至欣喜若狂。
  
  或许在我现时的脸上,比如额头、脸颊、颧骨、眼睛或者下巴,以至于任何一处肌肤,还隐现着鬼火张贴过的痕迹。只是你不要害怕,那不过是我童年时玩过的一个游戏。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我和我的伙伴们总是那么贪玩,大人们喊了几遍仍不愿回家。夜色很深了,我们还在旷野上奔跑、追逐和嬉闹。那一瞬,我们发现一团鬼火,忽闪着妖媚的火光,从远处朝我们游走而来。那是我们初次在野外遭遇鬼火,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一明一暗地向我们飘过来。我们先是感到害怕,不敢出声,趴在地上观看,以为鬼来了。我们在田野上匍匐着缓步慢移,躲闪到一座柴火垛后面,屏息察看。
  
  就见那团鬼火自北而南一路赶来,当它被土坷垃绊倒时,还会在低洼的地方歇一歇。尽管这样,它还是像一盏跳跃的小灯笼被风吹过来。鬼火来的时候,田野里好像掠过一种微妙的声波,有一种幽幽的被金属穿透的感觉。
  
  鬼火在我们身边停下来,谁也不敢上前。直到我们断定,它不是我们惧怕的毒蛇、老蚧或者野兽,不会被咬,才伸手将它拈起。手指触下去,发现它软而轻,如同一个软木塞。只是它太亮了,像是被谁随手丢弃的一团烟火随风飘动。我把它放在手上,它一会儿灭了,一会儿又染亮了我的手指。
  
  祖父告诉我说:“那是一团鬼火,是埋在地下的木料在特定的物理和化学条件的作用下,经年累月形成的。顺着鬼火飘来的方向,可以找到鬼火的窝。”
  
  于是,夜幕降临后,我和伙伴们成群结队地去寻找鬼火。终于在山下的一处洼地——干燥的黄土塄坎上,我们看到了那片隐闪着的鬼火,它在迷茫的夜色里粲亮一片。我们完全怔在那里,每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仿佛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童话。
  
  我们欢呼着扑向那片鬼火,你一把我一把地争抢起来,都想把那神秘的东西据为己有。鬼火闪亮的童年就从这一瞬拉开了序幕,从这一天起,鬼火点亮了我们的夜晚。我们忘记了星星,它暂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许许多多个成长的烦恼,取代了星星的快乐,由鬼火传来。
  
  我们先是把一小团鬼火藏在掌心里,乘人不备,突然在他眼前亮出,把对方吓得要死。我们还把鬼火张贴在小臂上,学着鬼火的样子,深夜四处游走。后来,我们逐渐发现,脸才是张贴鬼火最好的地方,鬼火成了我们童年时点缀在脸上的一种饰品。虽然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鬼火是陈年的棺材板和死人骨头在黑暗的地下分解出来的磷化氢,它在空气中会自动燃烧发光。
  
  我们开始整夜不睡觉,鬼火使我们新奇和心跳,只要鬼火一闪亮,我们马上就把它张贴到自己的脸上。闪亮的鬼火把我们的夜装饰得美丽而恐怖,同时也把我们的脸装饰得恐怖而美丽。说它美丽,是因为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愿来设计造型张贴的;说它恐怖,是因为装饰得再好的鬼脸,也是用来吓人的。我们以他人的尖叫和恐慌来彰显自己的勇敢。
  
  的确,猛然间,我们不知吓坏了村里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胆小的年轻姑娘。现在想起来,她们那时一定恨死了我们,尤其恨我这个小丫头。我总是混在她们中间,以鬼火装饰的面孔亮相。那时的夜晚除了一两声狗叫,就是她们的尖叫划破村庄的宁静。当我们窃笑着进入梦乡时,她们一个个也许还惊魂未定。我们把受潮的鬼火在阳光下风干,风干的鬼火出奇明亮。我们跑去吓唬那些新嫁到我们村里的年轻媳妇,使她们不敢开门,更不敢出来上厕所。
  
  当然,我们这些“小巫”也有见“大巫”的时候。一个夜半时分,我们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壕沟里,打算“偷袭”晚归的路人。这时,由远而近,由小而大,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村外那片坟地向我们游移而来。那肯定不是鬼火,因为鬼火我们太熟悉了。那是什么?看,它从坟地里冒出来了,穿过了那片小树林,又漂过了那条清水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就在我们魂不守舍之际,我们听到了村头张大爷的一声咳嗽。原来,是张大爷回来了,背上背着好大一捆雪白的棉花。
  
  我们被张大爷背上那捆雪白的棉花吓住了,那一晚,我们首次忘记了脸上的鬼火。
  
  尽管我们还时时到山间墓穴里,去抠挖那些潮湿的棺材板和死人骨头上的磷,将它拿回家风干成鬼火,但我们对鬼火的热情不再那么高涨了。当村里所有的人对我们的鬼脸司空见惯后,鬼火也不再稀罕,而且谁都可以像开玩笑一样,愿意在自己的脸上张贴一两片时,我们便告别了鬼火的游戏。
  
  窗台上的鬼火在屡经风雨后,逐渐失去了发光的魅力,它们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变得像一块真正的软木塞,还生了虫子,上面几乎挂满了虫子的粪便。
  
  当我们这些孩子完全获悉鬼火的原貌时,也未曾追问过这鬼火的主人——那个墓主是谁。就是在他(她)活着的时候,也决然未料想到,千百年后,他(她)会演变成一团鬼火,还曾经灿烂地“吻”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而且是在夜间。
  
  别了,鬼火照亮的童年。
  
  鬼火是一朵花,开放在童真的脸上;鬼火是一朵花,印在长大后抹了脂粉的脸上,谁也看不见它。当我回想起那个好奇又好玩的童年,不成眠的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田野,变成一对鬼火,在夜里炯炯地亮着。
  
  雅心摘自《林闻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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